第44頁 文 / 嚴沁
「士廉——」她大吃一驚,難道士廉對她也有怨恨?怨當年她不肯接受他的一臂之力?
「抱歉——哎!祝福你,」他顯得有些慌亂。「再見,再不掛電話下個月我會破產,再見。」
她輕聲說再見,然後放下電話。
她沒有立刻進浴室洗澡,她坐在沙發上發呆。似乎周圍的人都不贊成、不喜歡她的這次婚姻,父親母親是無可奈何的接受了,大澤總比杜非好,他們是這麼想。但是她呢?她嫁大澤是否也是無可奈何?
她的心亂了,思想也亂了,亂得——完全理不出個頭緒來,她是不是也無可奈何呢?是不是?
紊亂中,她也無法好好考慮對與錯,她撥了大澤住的酒店的號碼,接到大澤房裡。
「大澤英雄。」低沉而性格的聲音,不因疲倦而失色,總給人一種安全感和信心。倩予安心了一點,大澤是出色的,有他本身的好條件,她也不全是無可奈何。
「大澤,我是倩予,你在做什麼?你怎麼了?」他一連串的問。「發生了什麼事呢?」
「不,沒有,」倩予否認。「只想——跟你聊聊。」
「睡不著,是嗎?」他笑了。「我剛洗完澡,也睡不著,可能太興奮了,還有二十天就是我們的大好日子,是不是?我們會是最出色的一對。」
「哎——是的,」她吸一口氣,想說的話說不出口,大澤對她是一心一意的。「剛才——跟媽媽通電話,她叫我們晚上去吃飯。」
「一定去。」大澤開心的。「我在羅馬替她買的鱷魚皮皮包正好送給她。」
「你什麼時候去買鱷魚皮皮包?我怎麼不知道?」她叫起來。
「你在午睡時我悄悄去的,想讓你驚訝一下。」他笑得好孩子氣。
「你這人——」她輕歎。大澤對她那麼好,連對她的家人也一樣,她還能說什麼呢?
「你好像不怎麼滿意哦。」他問。
「不必買這麼貴的東西,媽媽用不著,」她只能這麼說:「她只是個普通的主婦。」
「我不是討好她啊!是一點點心意,真的,」他說:「下次我不再買就是。」
她沉默半晌,她不是想和他討論這個問題的。
「大澤,有一件事,」她鼓足勇氣說:「我只是假設,如果——我不想現在結婚,你會怎樣?」
「我會等,等到你想結婚的時候,」他說:「但是——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假設?」
「我不知道,我只覺得矛盾。」她說。
「因為杜非?」他敏感得很。「他來找你?」
「我沒見過他,你知道他受傷在醫院,」她說:「我只是想——這麼匆促就結婚,對你不太公平。」
「你不答應才是不公平。」他說。
「不——大澤,你有沒有考慮過,我對你的感情到底有多少?」她問。
「這——重要嗎?」他呆怔一下。「你知道我對你的感情有多深就行了。」
「但——這是不公平。」她掙扎著說。
「公不公平是我的感受,你不必替我擔心。」他笑。「不要胡思亂想,你太累了。」
「不——我的話還沒說完,」她不肯罷休,難得有這機會,又已講了個開頭,她不肯放鬆。「你能一輩子都對我說同樣的話?抱同樣的態度?」
「為什麼不能?我愛你啊!」他叫。「你怎麼突然對我沒有信心了?誰對你說了些什麼嗎?」
「沒有人對我說什麼,我只是——對自己沒有信心。」她再吸一口氣。
「你後悔了?」他不再笑,聲音變得嚴肅。「不是後悔,你是這麼一個好人,又出色,」她不安的。「只是——我不知道為什麼,矛盾得厲害。」
「這是每個女孩子出嫁前的心理,所有的人都一樣,你不用害怕。」他放柔了聲音。「我會是一個好丈夫,一個好父親,相信我。」
好父親?!不,不,大澤不是父親,不是百合的父親,他們倆會相處得好嗎?百合跟他之間的言語都不通,他們能好好相處嗎?
「怎麼?不相信我?為什麼不出聲?」大澤問。
「百合——我不知道她能否習慣東京的生活,」她勉強讓自己平靜下來。「從小她就跟著我母親,她又不懂日語,我真的很擔心。」
「你是捨不得父母,是嗎?」他笑起來。「我們可以想辦法申請他們一起去,這不是問題。」
「不,他們不會去,」她急切的打斷他的話。「我也不是捨不得他們,實在是——我矛盾。」
「好,告訴我實話,你的矛盾到底是什麼,」他認真的說:「我們一起想辦法來解決它。」
她的矛盾——又怎能告訴他呢?若能說出來,又怎麼算得是矛盾呢?
「其實——也沒有什麼,是一些心理障礙,」她不安的,話也有些結巴。
「心理障礙。」他笑。「倩予,這樣吧!我去找杜非談一談,當面解決所有問題。」
「不——」她叫得驚天動地,他怎能去見杜非?這算什麼?「不能,為什麼要跟他談?」
「不要否認了,所有的問題都因他而來,」大澤是清楚一切的。「我友善的找他談,相信不會有什麼事。」
「你——想跟他談什麼?」她終於問。很奇怪的,她的聲音突然平靜了。
「他該知道百合的事,也該清楚你和他之間已不可能復合,」他理智的說:「我叫他不要再來麻煩你。」
「不——不要說百合,他也沒有麻煩過我,」她忘形的叫。「要談——我自己去。」
她去跟杜非談?!
她終於想到該去了!
考慮了整夜,猶豫了整夜,矛盾了整夜,倩予終於決定去見杜非,因為她明白,這是唯一解決矛盾的辦法。
大澤搭飛機回東京了,他在東京有許多事要辦,譬如找好房子等倩予和百合去住,因為倩予已經聲明了,她不和大澤的父母同住。可肯定的是,大澤會是個好丈夫,倩予的意見他永遠尊重,而且很替她著想,這是十分難得的。只是好丈夫也不能使她心緒平靜。
是的,她別無選擇,唯有找杜非說明白,否則她無法解開心頭的死結,她決定去一趟。
十點鐘,她到達醫院,她知道那是醫生剛巡完病房的時候,不會有什麼人打擾。站在病房外,她先深深的吸兩口氣,才伸手敲病房門。
「進來。」是特別護士的聲音。
倩予輕輕推門,一眼就看見杜非靠在床上,什麼都沒做,他只是瞪著天花板發呆。「請問——」中年的特別護士問。「我想和杜非談一談,」倩予說。不知道為什麼,一見到杜非她的聲音就變得又冷又硬,雖然她的心是柔軟的。「我們是朋友。」
杜非的視線從天花板移下來,沒有表情的看了倩予一眼,似乎既不意外,也不驚奇。
「請坐。」他說。聲音裡沒有喜怒哀樂——一點也不像杜非,怎麼回事?「陳小姐,請出去一會兒。」
特別護士點點頭,一聲不響的走出去並關上房門。
「很抱歉,在這個時候來打擾你。」倩予十分不自然,她和杜非是那麼熟,熟得就好像自己一樣,然而卻要講這麼陌生的話。
「不打擾,任何時候你都可以來,」他搖頭,視線停在她臉上。「我以為你早該來了。」
倩予十分意外,早該來了?
「以我的情形,探病——似乎不大方便,」她說得很冷淡。「我不希望給你添麻煩,我來——只是談一點事。」
杜非淡淡一笑,非常淡然的一種笑容。
「當然是談一點事,我這種人是不值得你來看的。」他自嘲的。
倩予一怔,她多想告訴他,她已經來看過他了,但她不能說,她只能放在心中。
是了,就是這樣,杜非和杜非的一切今後只能放在心中,默默懷念而已。
「我——沒有空,昨天我才從歐洲回來。」她說。
「歐洲是個好地方,有文化、有歷史背景,但不適合我這種不學無術的粗人去。」他說。
「我去——只是為了工作。」她說。
杜非為什麼要用這種語氣說話呢?他恨自己?厭惡自己?不滿自己?
「我也沒去工作過,」他又笑了,還是那麼淡漠的表情。「事實上,電影不論在歐洲或在亞洲放映並沒什麼不同,反正觀眾看的只是打架。」
「你不必說這種話,」她吸一口氣。「就算是打架,別人打得也沒有你好,所以你成功。」
「成功?你真這麼想?」他搖搖頭。「倩予,我現在才知道,我是個失敗者,徹底的失敗。」
她不語,杜非真是完全變了,他肯承認失敗?
「怎麼不說話?不以為然?」他問。
「不,如果你算失敗者,誰才算成功?」她說。
他想一下,很認真、很心平氣和的說:「大澤英雄。」
她真的愣住了,她想不到他會提起大澤,她——心中亂得一團糟,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他是個幸福的人,真的。」他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