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嚴沁
「就是這一家?」嘉芙張望一下.
「是這地方,不過店名變了,裝修變了,」之倫喝一口茶.「茶味也全然不同了.」
嘉芙望著她一陣.
「是否你的回憶裡有感情分?所以過去的一切比現在好?」她問.
「不.我很實在也很清楚,」之倫不同意.「目前的香港比以前變粗糙了.」
「粗糙?!哪一方面?」嘉芙不懂.「香港的一切不是比以前更好更先進嗎?」
「也許香港多了更多新穎的建築物,更多新公司,但是──不再精緻,」之倫指指四周的名牌精品店.「即使店裡所賣的東西,價錢可能更貴,但質素方面絕對比不上以前.」
「質素?」
「人的質素,生活的質素,」之倫說:「香港人愈來愈不講究.」
「但是香港不是更多有錢人、更多豪宅、更多豪華房車嗎?怎可以說不講究.」
「表面上是豪華、是富裕、是講究,但是──」之倫笑.「我的感受是骨子裡失去精緻,原因或許就是太過分豪華、富裕和講究.」
嘉芙側著頭思索半晌.
「這話要回去好好想想才能回答你,」她說:「我成長於這個年代,沒有這種感受.」
「以前聽長輩說,他們的年代如何如何,令人十分嚮往,」之倫又說:「現在回憶我們的年代也覺不錯,你們這一代卻不羨慕,很奇怪.」
「別以我為標準,」嘉芙立刻說:「我太理性、太實在、『太法律條文』.」
「甚麼叫『太法律條文』?」
「太死板、四方,」她說:「甚至為考慮要不要接受一段感情而因此錯過了它.」
這回輪到之倫好奇地望著她.
「也沒甚麼,」嘉芙意外自己怎麼就這樣對之倫說了,這件事她甚至沒與母親提過,「反正還沒真開始.」
之倫臉上有願聞其詳的表示,嘉芙於是一五一十地傾吐而出,自然又流暢,說完後心中立刻變得舒暢.
「以前有首歌──《未曾深已無情》.」之倫搖頭.「遺憾.」
「不不,應該未曾開始已結束.」嘉芙說:「本來還有一絲不開心,告訴你後,煙消雲散.」
「這麼容易變心的男人,不要也罷.」
「時間、空間、地點沒配合好,怨不得人,」嘉芙聳聳肩.「而且我也愛上他.」
「真正愛一個人不是這麼容易的.」
「我也這麼想,」嘉芙立刻說:「我要的感情不是易熱易冷的,我會把它放進保暖瓶,小心地保持恆溫,有多久就多久.」
「怎麼不說永恆,不說一輩子?」
「現代有永恆,有一輩子嗎?」嘉芙懷疑.
「有,但不再單純.」之倫說.
「甚麼叫不再單純?」
「若想讓一段感情保持永恆,或說一輩子,要有無的妥協、無盡的犧牲,甚至──還要委曲求全,不單只是互相有愛就行,」之倫說:「愛情永恆,是上輩子的事.」
「我認為現代也可以永恆,只要兩個人有絕對信心.」
「天真的想法,」之倫輕歎,眼中掠過一抹難懂之色.「如果真有,是天大的幸運.」
兩人之間有一陣沉默,她們都在想.怎麼談到這麼個怪題目上?
「你到法院上庭?」嘉芙問.
「不,探一位朋友,我還沒有正式開始工作.」之倫說:「或者──不工作.」
「不工作?不在香港開業?」嘉芙叫.
「嗯.」之倫淡淡地應著,不以為意.「突然很懶,想享受一陣閒散.」
「那多可惜,你是這麼『棒』的人.」
「這麼『棒』的人?這個字怎麼學回來的?」
「北京話,不是嗎?」嘉芙笑.「愈來愈多人說北京話,說國語,很自然就懂了.」
「你看來工作得很開心,很起勁.」
「是,我有個很好的老闆,」嘉芙笑.「能跟他學到很多東西,我很幸運.我希望自己將來能像你.」
「像我?」之倫搖頭.「目前我甚至不想工作.」
「太累?或是有別的原因?」
「都不是.」之倫沒有真正回答.「生命中往往會面臨許多不同的取捨.」
「你捨了事業?但是浪費了你當年的努力,你會甘心嗎?」
「沒有甚麼甘不甘心的,事業再成功又怎樣?嘉芙,你還年輕.」
「你也不老,為甚麼口氣這麼老?」
之倫凝望她片刻.「你不覺得現在的我很快樂嗎?」她問.
「是.你快樂,你神采飛揚,但與捨棄事業有關嗎?」
「有一些不直接的關係,」之倫不想深談.「對我來說,事業不那麼重要.」
「你不像那樣的人.」嘉芙有點固執.「第一次見你,就被你那種事業成功女性的風采所懾,你該是事業型的女強人.」
「可以說曾經是,」之倫考慮著措詞.「但是遇到更吸引我的事物,所以放棄.」
「還有比成功的事業更吸引的事物?」
之倫但笑不語.
「愛情?!」嘉芙立刻否定.「不,你一個人住,你不相信愛情永恆──不可能有更吸引人的事物,真的.」
「你真孩子氣.」之倫搖頭.
「除非──出家?奉獻自己給宗教?」嘉芙小聲叫.「你不是──不是──」
「當然不是.」之倫站起來.「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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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暗湧漸生
之倫走得太急切、太突然,她甚至沒付賬.望著她匆匆的背影,嘉芙的感覺是她想逃避.逃避甚麼?嘉芙不願深思,那是別人的事,看來很複雜似的,複雜得連之倫這麼強的女人都想逃.而她──嘉芙,只喜歡一切簡單.
所以工作之後,她總是回家.忙碌的嘉麒竟然在等她.
「有甚麼企圖?」嘉芙望著一臉清秀的哥哥.「不是又找我替你打字吧?」
「不不,只是個小邀請,週末當我舞伴.」
「參加那充滿藥水味的派對?不.」
「聽我說,阿芙,」他捉住她雙臂,不許她回臥室.「不全是藥水味,還有很多不是醫生的客人,我老闆要我一定參加.」
「如果我肯,有甚麼報酬?」
「你想要甚麼?別太過分.」
她笑.兄妹倆感情極好,卻喜歡耍耍小花樣,那是生活情趣.
「如果你想我穿得好些,總得買條裙子給我,是不是?」
「小意思,小意思,一言為定,」嘉麒大喜.「你自己買,我付賬.」
週末,嘉芙穿著新裝,陪嘉麒赴宴.
原來嘉麒的師傳童醫生結婚十五週年紀念,辦了個相當正式的派對.童醫生已是名醫,參加人都有頭有臉,只有嘉麒他們幾個年輕小醫生是晚輩兼學生.
「你送了禮嗎?」嘉芙提醒哥哥.
「有,有,和他們一起合送,」嘉麒指著同事.「不知道場面這麼大.」
「場面大才好,晚餐後溜走沒人知道.」嘉芙說:「你不想留下來跳舞吧?」
「想留下來看看可有美女.」
「在這種場合找美女?」嘉芙在他耳畔小聲叫.「你有甚麼身份地位?」
「未來的大醫生啊!」嘉麒故意伸伸手臂.「現代美女很有投資眼光.」
「別忘了美女要短線收穫,而你只屬長線概念股.」
突然,一個熟悉的人影在眼前晃過,嘉芙定定神,她不以為在這兒會碰到熟人──啊!皓白?!她和治邦也是童醫生的客人?
她正待招呼,卻看見皓白身邊陌生的臉孔,不是治邦,是個札當囂張、全身都有傲氣的男人.她及時把聲音收回,但皓白卻看見她.
「嘉芙?!」她顯然也意外.「你怎麼會來?」
「陪哥哥,」嘉芙指指嘉麒.「他在醫院是跟童醫生一組的.」
「哥治,」皓白把陪她的男孩叫過來.「我的朋友嘉芙,嘉麒.哥治是童醫生太太的弟弟.」哥治並不起勁地跟他們打招呼,轉頭與皓白用英語對話起來.
「你們坐一下,等會見.」皓白隨哥治走開.
「哥治?他媽哥治?」嘉麒不以為然.「他是皓白的甚麼人?」
「這話不該你問,該由治邦問.」
「皓白跟哥治看來很熟.」
「當然啦!不熟也不會當舞伴,」嘉芙想起治,邦有點不安.「治邦知道嗎?」
「別多事,」嘉麒立刻警告.「皓白不提,你也別對治邦講今夜的事,明白不?」
嘉芙白他一眼,心中卻不以為然,也許她傳統,這種場合,皓白應該跟治邦來才對.
晚餐時皓白、哥治坐主家席,不只很熟而且相當親熱,跟童醫生一家人也談笑甚歡.嘉芙忍不住更懷疑,皓白與哥治甚麼關係?
晚餐後舞會開始,原有離意的嘉芙留了下來,她想知道更多關於皓白與哥治的事.
但是,哥治與皓白也只不過像所有人一般跳舞而已,嘉芙看不出甚麼.反而嘉麒愈坐愈悶,直嚷著回家.「到底你想等甚麼?」他問.
「不等甚麼,」她望著仍在舞池的皓白.「走吧!」
他們走到門邊時,皓白卻從後面追出來.「嘉芙──等一等,我有話跟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