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嚴沁
做酒吧這一行自然與黑道有點關係,況且素施一向豪氣義氣,頗有大姐大風範,若菱子這麼可憐,就替她講妥數,還了債,留她在身邊幫忙,條件是她必須改掉一切風塵惡習。
菱子一直做得極好,表現出色,極能籠絡客人,是最好的公關人材。有了她,素施就不必那麼辛苦,素施也不當她是外人,根本忘掉了她的過往,對她猶如自己的妹妹。
可是──她一聲不響的搶走了范倫。
她肯定知道素施對范倫的感情,她完全懂得素施。看她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她必定故意這麼做。
素施只是不明白,為甚麼?
天下男人這麼多,為甚麼她一定要范倫?
而且一年之後不告而別,棄范倫於不顧,她真的愛他?
這是一個謎,除非菱子親自說明,否則沒有人能猜到。沒有人。
她這樣做不但傷了素施,也傷了范倫,為甚麼呢?
素施只是回想,並沒有把這段往事告訴凱文,他是外人,雖是好朋友,也不必知道這些陳年舊事。
而且說出來對菱子有損,她不願做。
范倫真的接送素施三天,然後飛新加坡。
工作開始後,人也變得正常、樂觀,和他剛出現在酒吧時的模樣完全不同。
當時他的頹喪失落是因為菱子?是因為沒有工作?素施不知道。
一星期後他回來,帶了一朵好漂亮的新加坡蘭花送給素施。
「偷運回來的。」他笑。
「謝謝。」素施還是淡淡的笑。
她不敢也沒有把握在他面前表現真感情,她是個不能輸、輸不起的女人。
上一次的傷痕還沒有完全復原。
上次的傷痕──她有點猶豫,會不會是自己的錯覺?與范倫無關?
可是那種視線的交結,眼光的交流是互相的,她有感覺他必定也有,只因為菱子的突然闖入,是,只因為菱子。
剛剛開始生長的花蕾,無聲無息的就乾枯,死亡.來不及展開它燦爛美麗的一生,實在是太大的遺憾。
那朵蘭花活了一星期,天天對看它,感覺也許就不強烈,當工人把它扔掉的時候,素施也不覺可惜。
不像范倫以前在酒吧用的酒杯,她現在還好好的保存看,十分珍惜。
像他們現在這樣的交往,會有甚麼結果呢?她猜不出,靄文也猜不出,甚至有次問靄然,她也說弄不清。
「這樣算不算愛情?」靄文問。
「誰知道。」素施自嘲。
「甚麼又是愛情?」靄然彷彿在自問。
「也許靄文能回答這問題。」素施笑。
靄文認真的思索了一會兒,然後搖搖頭。
「好像很複雜,我答不出。但我相信愛情其實是很簡單的事,只要無條件的全情投入,只要全無顧忌的去愛,那就是了。」
三個女人都為這話沉默了好一陣子。
「女人最重要的是自尊,怎能毫無顧忌?」素施先說。
「你已過時,素施。」靄然笑,「現代愛情定想愛就愛。不愛就掉頭走。」
「我做不到。」靄文、素施齊聲說。
「愛一個人我會愛一輩子,不會掉頭就走,那不是愛情。」
「有一首歌還說現代愛情可買也可偷,雖荒謬但真實。」
「可歎可悲的現代愛情。」
「那不配稱愛情,那只是情慾。」
「羈然,你那個洗懷之呢?」
「洗懷之怎會是我的?」羈然愕然反問。
是個晴朗的週末下午,已有些秋天的味道,有風,雲淡,蜻蜒也在窗外飛過。
洗懷之又帶看書本在靄然的家裡閱讀,這彷彿已成了他永恆的習慣。室內很靜,靜得只聞見翻書聲。
懷之忽然有點坐立不安似的移動身子幾下,然後去打開音樂。他放的是一張西班牙歌王胡立歐的情歌,那充滿性感的歌聲,一下子瀰漫全屋的每個角落。
靄然意外的抬起頭。這不是她家的cD,她從沒聽過這種歌聲,這種溫柔得令人心裡柔軟沉醉的歌聲。
專注的聽了一陣,她問:
「誰唱的?專唱這麼好聽的老歌。」
「老歌比較美麗,情懷美麗。」
靄然更加驚奇,這不是懷之講的話。她凝望他一陣。
「你看來很不同。」
「我──是嗎?」他又移動身子一下。
「甚麼事?」
她是絕對的瞭解他。
他想一想,眼中光芒逐漸凝聚,變成一抹好深好深的藍,藍得令人深深的感動,感動於那深藍中那種彷彿極深的感情。
「是時候了,是不是?」他搓搓雙手。
「時候?」
「你不覺得嗎?」他又搓手,十分奇怪的動作。「現在剛好,現在去做,明年就能有結果,我請教過人,不算高齡。」
「懷之,我完全不懂。」她放柔了聲音。
她喜歡他眼中那抹深深的藍,這令他今天看來特別動人。懷之有極好的風度氣質,那深藍該是氣質中的精華。
「我是說──」他站起來又來回走幾步。從褲袋裡摸出一枚普通的白金指環,甚至沒有盒子。「這送給你。」
他迅速的塞在她手心,轉身就走進浴室,並把門關上。這剎那靄然懂了,再白癡的人也會懂。他在求婚,是不是?甚麼是時候了,甚麼今年去做,明年就有結果,甚麼不算高齡。他在求婚,望看手中指環,是最簡單純樸的那種,白金的,沒有任何花紋圖案,不知道為甚麼,靄然竟看到了千言萬語。從沒想過結婚。連念頭都沒有的靄然立刻瞭解,立刻感動,立刻決定。
「懷之。我想──你說得對,是時候了。」隔看浴室門,她平靜的說。
浴室門立刻開啟,懷之有點激動的站在門邊,甚麼都不說,只定定的凝視她。
「你說得對。」她重複,「現在開始去做,明年會有結果,最遲後年。否則,再過幾年,我真的會變高齡產婦。」
「你──答應?」
「是。」
「你不意外?」
「有一點點,你從來沒提過。」
「十幾年了,我一直以為你知道。」
「我想我應該知道,但太鈍,太后知後覺。」她笑起來。有種特殊的美麗,甚至美過出名的城中美女靄文,她的姐姐。「現在也不遲。」
「那我──」他伸伸手,想捉住她的雙手,又遲疑不敢。「星期一就去辦。」
「好。」她把指環戴在手指上,突然間覺得無比的快樂、幸福和滿足。
「你有意見嗎?」
「你知道我喜歡甚麼。」
「我們到瑞士一間小教堂結婚,在歐洲度蜜月,回來再通知親友。」
「好。」她笑,完全合她心意。「星期一我去申請假期。」
「我們不必通知任何人。」
「自然不必,是我們倆的事。」她看看手指上的指環,「為甚麼它看來不是新的?」
「我──已為你預備了十年,」他有點不好意思,「十年裡幾番想開口,總覺不是時候。這指環一直放在我褲袋裡,我的手常常觸摸看它。十年了,自然看來不再新。」
她輕輕撫摸看,好感動好溫繫好滿足。這一刻,她完全瞭解愛情。那是種不用言語,不必表示,全意相通,互相有信心、有默契的相依相伴。不必有應允,不必有保證,沒有儀式,沒有條文限制,它自然而然存在兩人當中,長年累月都不會變質。
這就是愛情,屬於他們倆的。
「我很快樂,非常快樂。」他說。
「我也是。」
「十年前我已認定你,從來沒再正眼看過任何女人。」
「不必那麼傻。」
「難得的是這十年來你不嫌棄我。」他真心的,「我這麼悶,每星期到你家中,你總是微笑看替我開門,你從不拒絕我。」
「你是我身邊唯一的男人。」她仰起頭來。
「你和我一切相似,又合得來,沒有理由拒絕的唯一的好朋友。剛才──我鼓了好大勇氣。」
「我不是很兇惡的人。」
「當然你不是。可是,我沒有想好萬一你不要那指環時該怎樣。我想不出該說甚麼。」
「這指環很合我心意。」她又把玩看,細細珍視,「而且剛剛好。」
「我想像的。」他頗自得,「你應該戴四號半的指環,你的手指纖長細緻。」
「是不是該讚你很有想像力?」
他笑,笑得滿足而放心。
「其實,這十年中我曾擔心過,擔心會有另外的指環出現你手上。」
「你應知道我身邊並沒有人。」
「我疑神疑鬼,疑心病重。」
「除了結婚,你還有甚麼計劃」」
「兩個,至少兩個,好嗎?」他熱切的。
「兩個甚麼?」
「孩於。」他開心得額頭冒汗,「好嗎?」
她思索一陣。
「我真的從未想過我會結婚,還要生孩子。」她搖頭,「我以為將來只會跟靄文的孩子玩玩,從沒想過是自己的。」
靄文在辦公室接到靄然的電話。
「我在機場,啟程去瑞士。」靄然說。
「又公幹?一個月?」
「結婚,蜜月,一個月才回來。」
「甚麼!」靄文以為聽錯了,「你說甚麼?和誰?啊──懷之。為甚麼不早告訴我?」
「很難找到你,你總不在。」靄然十分平靜愉快,「回來之後,懷之跟我請你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