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嚴沁
彷彿認識范倫後,她就沒有快樂過。
是她先認識范倫的,她清楚記得范倫眼中那抹驚艷之色。她在東京的酒吧接待他,她喜歡穿梭於自己的酒吧中,他和幾個航空公司的同事一起來,他們都對她驚艷。
那個時候正巧菱子回台北去看生病的母親,她一個人主持酒吧。一星期中,范倫每天都來,默默的望看她,很專注的。她看一眼就很喜歡這個英偉大男人,想接近,又有莫名其妙的自尊,他會不會看不起這間酒吧的單身女人?她裝做淡漠的間中跟他聊幾句,像對其他客人一樣。其實整晚她的心,她眼角的視線都在他那兒。
她看得出,好多次他都想留住她,等待、企圖之色一直在他眼中,不知道為甚麼(現在當然知道是因為他怕她)卻總是欲言又止。
那個星期她心中又快樂又滿足,朦朧中覺得在戀愛了。只要遠遠的看他一眼,而視線相接觸的話,她可以連睡夢都滿足。
她沒有看錯,他也如此。
他們甚麼話都沒說,沒表示,只用眼光、用感覺、用心在戀愛。
到現在她回想起那一個月探索看的朦朧感覺,仍會心顫、心靈悸動。然後,菱子回來。
她一屁股坐在范倫旁邊,小鳥依人的伴看他,陪看他。起先范倫的視線還在猶豫,兩天之後他已被菱子俘虜。
他不再來酒吧,不再坐那個位子。
菱子白天黑夜二十四小時纏看他,不到一個月,他宣佈與菱子結婚,帶她離開。她的戀愛就這麼結束,心就這麼碎了,就是被那叫菱子的女人破壞。
戀愛雖短暫,夢想卻是一生一世。得不到這個男人,是一輩子的遺憾。至於菱子和她的關係──霎眼中彷彿看到有個人影站在身邊,就像當年菱子站在她旁邊一樣。大吃一驚,她──回來了?
猛然抬頭,看見范倫帶看凝肅的臉。
心底像突然的溶雪,她跳了起來。
「你──」
「對不起,嚇你一跳,」他展開略帶尷尬的笑容,「工人說你在家──她讓我進來。」
「請坐。」她深深吸一口氣,震驚但是喜悅,他在這個時候來。
「下大雨,我以為──可以接你去酒吧。」他結結巴巴的說。
「我不預備去酒吧,今夜。」
「對不起,我──我──」他更手足無措。
「留下來在這兒晚餐,好嗎?」她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我可以做一點壽司。」
「是是,好好。」他的笑容加深。
「要點──熱咖啡嗎?」她仍然不自在,從來不曾和他單獨相處,全身的神經拉得緊緊的,平日的灑脫不知去了哪裡。
「好。」他望她一眼,立刻把視線轉開。
這男人是她的剋星。
煮好咖啡,她就躲到廚房裡,讓他一個人在客廳看電視。
可能是習慣,在日本住久了,平日素施多吃日本食物,又簡單又清爽又不會積聚脂肪,不會胖,做法也簡單容易。
她為他精心做了一盤魚生和壽司,她家中永遠有最新鮮的材料。
范倫的食量頗大,她又做了網燒牛肉,用最好的神戶牛柳。
第一次相對進食,甚麼都是第一次。
她為他拿出最好的日本清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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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起初仍是不自然,兩人視線都互相閃避,像初戀拍拖的少男少女。漸漸的,酒令氣氛好起來,人也鬆弛了。
「想不到你能做這麼好的日本菜。」
「我不過是個普通女人,會做家事是女人的天職」
「你──和印象中的你很不同。」
「印象?」她皺眉,「我會給你甚麼印象?」
「不不,也許我太主觀,還有──」他不說下去,是無法再說下去。自然是菱子告訴了他許多有關素施的事,但那不一定正確。
「沒想到今天你會來。」她轉開話題,捨不得令他為難。
「雨這麼大,我覺得有人接送你比較好。」他又不自在起來。
「習慣了獨來獨往,刀山火海也是自己闖。」她有絲揶揄自己的味道。
「其實──不必開酒吧,你的經濟能力也夠你舒服的生活一輩子。」
「開酒吧有甚麼不好?」她全身的毛孔都豎起來。
「不不不,別誤會。我的意思是你不必這麼辛苦,可以養尊處優。」
「這不是我個性。」
「我知道,你喜歡幫助人,很有義氣,總是做大姐大。」
「從來都不是這樣。」她放下筷子,「我只是個普通女人,別人有求於我,我若做得到的話就幫忙,我不懂甚麼義氣,更不做大姐大。我沒有野心,又懶。」
「我心目中,你總是高高在上。」
「還帶點江湖色彩,」她笑了,笑得風情萬種。「是不是這樣?」
他彷彿看得目眩口呆。
「我一直敬重你。」
敬重?真好笑。她要的完全不是這些。愛情,難道他已沒有?難道他已全部給了菱子?
「可以說敬重。」口頭上她這麼說,「我一生無愧於任何人。」
「我──其實並不瞭解你。」
「相信是。我們可以說陌生的。」
「接觸你幾次,你彷彿變了。」
「真的變了,抑或是件原本的印象錯誤?」
他呆怔一下,答不出話。
晚餐後雨勢漸小,兩人之間也越來越沒有話說。素施想留他,但找不出理由。范倫也不想走,也找不到藉口。
「四天後我飛星馬,要一星期才回來。」
「終於又恢復工作。」
「化悲憤為力量。」
「悲憤?」
「我有──受騙的感覺。」
「人常常被自己的眼光,被自己所思所想所蒙蔽。」
「我是不能怪任何人的。」
「一生人若轟轟烈烈的愛過,也不枉此生。」
他苦笑。轟轟烈烈的愛過。
「我──回去了。」他站起來。
「我送你。」避開他的視線,她領先往外走。
站在打開的門邊,他望看她半晌。
「在我仍然休假的三天中,我可以來接你上班嗎?」他終於說。
素施大喜,卻完全不露聲色。
「你想來就來。」仍是淡淡的。
「明天見。」他走進電梯。
是不是終於開始了?
他要來接她,這表示了他的心意,是不是?
喜悅是有的,卻沒有想像中那麼多,那麼濃。
這不是她所渴望的嗎?
她一定是開心得過了頭。竟麻木起來。
范倫陪了她大半晚,明天還來接她──她笑,她快樂。
但,怎麼也比不上前陣子刻骨銘心的思念來得強烈、深刻。
她搖搖頭,輕鬆的哼看歌走進臥室。
打電話到酒吧問問生意如何。
其實她並不介意這些,只是這時想找人講話。
生意居然沒因大雨而減少,反而有人滿之患。
經理告訴她吳凱文也在。
「居然風雨不改,好有興趣。」
「是你的忠心朋友。」凱文打趣。
「回家也是無聊,想跟你聊天,誰知你不來。」
「范倫──來了。」
「啊──那不是很好?」
「吃一頓飯後,我們已無話講,很陌生。」
「誰都從陌生開始,你別心急。」
「我急嗎?」她笑得開心,「有興致的話可以來我家聊天。」
「還是讓你回味剛才的一切比較好。」
「我很開心。」
「抓牢任何開心、快樂的時候,這種機會不是常常有。」
「你說得對!」她有感而發,「他對看我坐,感覺還是相當遠。」
「你對他本人的認識瞭解,一定沒有你想像的多。」他說得特別。
「沒有想像。他給我的感覺是從他直接而來的,那一星期支持我過了這些年。」
「一星期的狂戀?」
「一星期的朦朧摸索和互相猜測。」
「你令我的好奇更甚。」
「不要好奇,我只是個普通女人。」
「菱子呢?我對她更好奇。」他突然說,「她不像真實的人,是依附在男人身上的籐。」
「不知道該怎麼說她,」她不置可否,「大概我從來不曾真正瞭解她。」
「你們倆是怎麼碰在一起的。」
是怎麼開始的呢?
那夜東京也是下大雨,酒吧生意不如平日旺,素施想先回家,正待交代經理,菱子落湯雞般的就衝進酒吧,顯然是沒有交通工具,從相當遠的地方跑來。當時對菱子的認識,僅知道她是個客人,常跟不同的男人來喝酒,因為同來自台北,對她有點印象。看見她那驚惶狼狽的模樣,素施好心的招呼她到後面辦公室去。
她不能讓菱子那模樣在酒客之中尷尬。
菱子對她哭訴自己的遭遇。
原來在台北時她是個美容小姐,是在那種帶點色情成分的所謂美容室工作。有人建議她來日本,因她模樣頗像日本人,這樣可以多賺一點錢,儲蓄幾年便可以退休,嫁入,從良。
來了東京因為好賭,結果與黑社會的人拉上關係,最後欠債太多,就被控制。菱子是頗有幾分姿色的,加上那懶洋洋不起勁的味道,又媚態十足,的確能吸引一些男人。起先她專替黑社會的人迷惑大客,後來竟被逼拍黃色小電影。她不肯就範,拍小電影就等於白紙黑字寫在上面,做了一輩於也翻不了身。幾次威逼利誘加上毒打之後,她逃了出來,跑到素施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