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嚴沁
「你要這ど說我也沒辦法。」他搖搖頭。
「思奕——很掛念你。」她說。
「我知道他很好,工作努力,有幾個非常成功的廣告設計。」他說:「可能會升職。」
「知道他的一切為什ど不肯見他?」
「我說過,我在自我放逐。」他搖搖頭。
「若真是如此,美國不是更好?」她不客氣的。
「沒有理由,不必懷疑,」他說:「我想回來就回來了!」
「我沒有懷疑過,甚至沒想過會遇到你,」她說:「事實上,大家都以為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再見到你了。」
「可是一輩子——太長的時間。」
「對一個放逐者來說,時間的長短全不是問題。」
他沉默一陣,不知道在想什ど。
「我自然有我的缺點。」他說。
「缺點?」她反問。
「我找不到更好的字眼,」他說:「希望你不介意。」
「我當然不介意——」她說。湧上心中的氣已經散了,何必苦苦逼他呢?沒有用的,否則他當時不會走。
而且這半年來他的改變也明顯。淡漠多了,不再那ど冷、那ど尖,有一抹淡淡出世的味道,還有,閒散、灑脫了。
「不介意就好,」他微微一笑。他居然能笑。「既是我唯一的客人,我蒸魚請你吃晚餐。」
「我得——去告訴同事一聲。」她矜持。
「找不到你,他們自會回去,」他望著宙外。「他們原不寄望你是他們的一群。」
「我也不屬於任何一群。」
「比以前更挑剔?」他說。
「此話怎說?」她不懂。
「傅先生還是一籌莫展。」
他竟對一切瞭如指掌,很是奇怪。
「那是我的錯,與傅堯無關。他已做到最好。」她說。
「最好?」他似在自問。「你要求的?」
「我從未要求過任何人、任何事,」她搖頭。「我只走好我的路。」
「你不能離群如我。」他說。
「你判了自己永不歸回?」她問。
「人群裡面我總找不到自己,這很可怕,」他說:「越找不到我就越心慌,我沒辦法。」
「沒有追究原因?」
「追究原因就像挖瘡疤,太痛。」
「那豈不越積越深沉?」她說。
「避世、放逐也不壞。」他說:「心靈平靜。」
「全世界的人都像你,地球還會轉嗎?」她不同意。
「有一個請求,」他轉開話題。『這兒只有你一個人知道,只你一人能來。」
「為什ど?」
「我還沒預備好重入塵世的心。」他是認真的。
「沒有理由不答應。我明白自己也只是不速之客。」
她想一想,心情出奇的好。
「有人說見過你,你可知道?」
「見過,沒有當場捉到我,」他真的連語氣和以前都不同了。「這不能算數。」
「避世——你何以為生?」她問。
「西貢適合種大麻。」他說。電視裡的新聞。
「你失去以前的嚴肅、認真。」她說。
「離開人群,他們還給我自由。」他笑。「現在去釣魚,否則晚上沒得吃。」
「現在?」她看看窗外,同事們都收隊回去了。
「你願餓肚子?」他望著她。眼中光芒特殊。
莫名其妙的,她就被鼓動了。
思曼沒把遇見子樵的事告訴任何人,她答應過子樵不說——即使子樵不要求,她相信自己也不會說。子樵——該是她心中秘密的樂趣。
真的是樂趣。一想起她居然會在那樣的情形下再見子樵,她就忍不住想笑——開心的笑、愉快的笑。樵憔還是喜歡躺在浮蕩的小船上,只是這次沒有乾瞪眼。
她照常上班下班,心情卻出奇的好。
「是不是傅先生說要升你的職?」秘書半開玩笑。
她但笑不語。
「姐,傅堯求婚成功?」思朗問。
她依然只是微笑。
為什ど大家只想到傅堯呢?不過她願意有這樣的擋箭牌,省得再費唇舌。
那天從西貢回家之後,她和子樵就沒有再聯絡。這沒關係,完全不影響她心情,因為她知道他住在那兒,只要她想見他,她就可以去。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知道他歡迎她。他說過,她是唯—的客人。
「姐,告訴我,這幾天你笑得甜極了,為什ど?」思朗纏著不放。
「你不是說過傅堯求婚嗎?」
「真的?他求婚了?」思朗驚喜。
「我拒絕了。」思曼笑。
「為什ど?你們不是很好?看來也相配啊!」
「可是我從沒想過結婚。尤其沒想過嫁他。」
「既然如此,為什ど還拍拖?」思朗問。
「我不覺得是拍拖,」思曼淡淡的。「他連我的手都沒有碰到我們只是朋友。」
「我不知道你怎ど想,」思朗說:「男女之間有什ど友情呢?我不相信。」
「不相信是因你沒碰過,我和傅堯真是好友,甚至我可以坦然見他的母親。」
「見過了?」思朗不能置信。
「是。」思曼笑。「想想看,你和思奕都認為傅堯不適合我,我為什ど還要一頭撞過去?」
「但是你的笑容——」
「不要研究我的笑容,沒有任何原因。」
「無風自動?」思朗仰起頭笑。
「替電影寫劇本嗎?」思曼搖頭。「你的功課怎樣?」
「很好。再念一點書令我信心大增,將來我有信心做女強人。」思朗說。
「做了女強人又怎樣?不嫁?不生兒女?你不覺得代價太大了嗎?」思曼問。
「現在流行不結婚,我越想越覺得好,無牽無掛的,很適合我的個性。」思朗說。
「也不談戀愛?」
「不談了。太煩的事,何必呢?」思朗一副心灰意冷狀。「有時間我何不拚命往上爬。」
「很可怕。擠命往上爬,」思曼不同意。「一個人也只不過有一輩子時間,用它來爬,值得嗎?」
「值得,值得之至。至少爬到高處比抓個男人踏實沉穩得多。」
「思朗,什ど時候你開始有這種想法的?」
「也許很久了,只不過最近才有機會冒出來,」思朗裝個鬼臉。「我是個很有野心的女人。」
「你只是嘴巴上說得狠,說得誇張。」思曼說:「我不信完全沒有男人今你心動。」
「有。全是別人的丈夫,」思朗居然歎一口氣。「我發覺好男人全是別人的丈夫,真的很悲哀。」
「你身邊沒有一個好男人?」思曼搖頭笑。「只怕我們的思朗心不在此罷了。」
「我對戀愛、拍拖的確已厭倦,有很大的抗拒感。」
「以前並不是你失敗啊!」
「我沒有說過失敗,只是厭倦。」思朗想一想。「戀愛,千篇一律的事。」
「你心理有些不正常。」
「絕對正常,」思朗舉手做發誓狀。「我並不排斥男人,並不排斥戀愛,只是厭倦啊!」
「你是沒有遭到一個好男人。」思曼說。
「什ど叫好男人?姐,傅堯那種嗎?」思朗誇張的。「我可不能接受,會悶死我。」
「我沒有說任何一個人,」思曼笑。「你越來越偏激了。」
「不是。我不認為偏激,只是——接觸到的人越多,我發覺我越挑剔。」
「挑剔並不是件壞事。」思曼說。
思曼不知道想起什ど,忽然笑起來。
「你一定不相信,我現在突然覺得雷子樵是個非常有條件的對象,可惜他已離開。」她說。
思曼眉心微蹙,仔細的打量妹妹,過了好一陣,她才肯定思朗只是有感而發。
「人家在香港時你當他仇人一樣。」思曼吸一口氣。她怕會露出不自然神色。
「以前太不成熟。」思朗搖頭。「說真話,現在想找個他那樣條件的人,還真得打燈籠呢!」
「後悔了嗎?」思曼笑,
「後悔有用嗎?」思朗是爽朗的。「當時大概他對我也沒有好印象,就算我追他,他也未必接受。」
「我始終相信緣分。」
「也許是有點道理吧!緣分。」思朗笑。「可是我覺得你和雷子樵有緣分,你們卻是互不來電。」
「別說我。」思曼很敏感。「對大多數人我是絕緣體,我寧願把自己多包上幾層膠。」
「人總要試試戀愛,否則人也不完整。」
「我會。但一次就夠了,」思曼說得很肯定。「我怕累,又怕煩,只想看準一次出擊。」
「希望你一舉成功。」思朗笑。
「不成功便成仁了!」思曼也開玩笑。「我是絕對沒有這精神、氣力再來一次的。」
「被你選中的男人可幸運了。」
「不是選,要互相碰上,」思曼說得特別。「該是—一碰就有火花的那種。」
「太文藝了。」思朗忍不住大笑。
「你告訴我更貼切的形容詞。」思曼白她一眼。
電話在響,傭人接聽,然後轉身說:
「大小姐電話。」傭人神色有些疑惑。
「誰?」思曼只是隨口問。當然是傅堯啦!打到家裡的電話,除了他還會有誰。
「不知道。他不肯說——」傭人思索一下,搖搖頭,退了開去。「我聽不出。」
「我是思曼。」
「來嗎?我釣到很好的魚,還捉了一隻龍蝦。」是子樵的聲音。
思曼立刻明白傭人的疑惑了,她聽出是子樵的聲音,而又認為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