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言妍
「如果我能鑽地洞或飛天的話。」司機幽她一默說。
唉!都是家志害的,他到底有什麼事呢?最好是與總統晚宴之類天大的事,否則她絕不饒他!
其實幫家志做媒,是敏敏和盈芳早就有的計畫,一個三十歲的男人,還活得像流浪漢,行嗎?
而文佩是她們目前找到最好的對象。
文佩在三個月前的某個慈善晚宴上,看到西裝筆挺的家志,立刻一見鍾情,很含蓄婉轉地來打聽他。
盈芳常時很率直地把他當流氓及坐過牢的背景,絲毫不保留地告訴她,而且還重重地歎一口氣說:「所以在他英俊性格的外表下,是充滿黑暗危險的陰影。」
「哇!他好有傳奇色彩呀!」文佩一臉崇拜,「他真像電影裡的英雄人物,帶點亦正亦邪的味道,我沒想到現實中有這樣的人,我非認識他不可!」
盈芳差點吐血,但她轉念一想,文佩家的財勢不輸給程子風,文佩又比程玉屏好不知幾倍,如果能讓家志因此走向正途,不也是功德一件嗎?
因此不顧敏敏認為文佩太過單純的質疑,她硬做起了媒婆這個角色。
她開始玩三人行的遊戲,第一次吃飯,家志就察覺了她的意圖,所以一張臉不說話、不微笑,沉重得教人食不下嚥。沒想到文佩愛透了他那嚴肅寡言的酷樣,整個人被迷得神魂顛倒。
嘿!家志絕沒料到他的白臉和黑臉,同樣都具有招蜂引蝶的效果吧!
幾次同游下來,盈芳開始遲到、早退,為他們兩人製造獨處的機會。結果情況很不樂觀,文佩是一頭熱,家志則像只發不了情的大熊貓,而程玉屏在一旁虎視眈眈。
這回,家志居然直接以拒絕約會來表態,簡直是公然對她權威的挑戰嘛!
她看看手錶。唉!這車速有如牛步,但願家志人還在辦公室。依照他平日的習慣,即使到了萬家燈火,他還可以在那兒孜孜不倦的工作。
盈芳也是經過好久好久,才瞭解家志這個人,若要籠統地說,四個字就可以形容,那就是「專心一致」。
他是做什麼事都全力以赴的人。比如說,逃了家就絕不回頭,餓死也一樣;流浪時也有模有樣,還帶團領隊;當流氓也很認真,讓他爬到少幫主的地位;回學校唸書,便當班長拿第一名;做牢則是領獎狀的模範犯人。
現在幫程子風管發包工程,更是嚴肅正經、事必躬親、有條不紊。難怪才出獄短短兩年之內,家志就接掌了程家大半的建築事業,他手下的工人遍佈台灣全省及東南亞各地。
程子風雖出身黑道,卻頗有識人之能。
「家志很可惜沒有個好環境,否則以他本身的條件,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敏敏屢次歎息說。
哼!什麼人才?!當壞人還當得那麼努力起勁,這叫是非不明、頭腦有病,勉強只能算發展畸形的怪胎而已!
盈芳是在世雄被誤殺後,才見識到家志「恩怨分明,一絲不苟」的人生哲學。尤其他實施起來的過人毅力和恆心,真可以成為一股散不去的龐大「陰影」。
第一次見到家志,他那魁梧高大的身材,帶殺氣的濃眉,精幹內斂的眼神,江湖陰狠的態度,就讓盈芳退避三舍,在彼此間畫了一條深深的鴻溝。
不是害怕,而是她自幼就想脫離這種耍流氓的男人,一個世雄就夠她受了。
但為了敏敏,她總是假裝很高興見到他。在困苦中長大,看透人世辛酸,要擺出十八歲女孩的單純可愛,太容易不過了。
況且那時家志一心都在敏敏身上,哪會注意她這當配角的小女生呢!
直到世雄的死,盈芳才顯露出她原本極端倔強的叛逆個性來。她有十個月不和敏敏說話,更把家志當成是該槍斃十次以上的敵人。
她當時心中充滿恨意,回想貧窮醜陋的童年,她實在受不了生命裡再一次的大翻擾。失去相依為命的哥哥,就彷彿已貧乏不堪的人生,又經歷了一次不公平的被剝奪。
家志開始給她寫信,厚厚的一封,全是懺悔之詞。
以後差不多隔幾周就來信,內容微妙地轉成他在牢裡的生活,有他的日常生活、感想及讀書心得,成了日記、周記和雜記的混合體。
盈芳由不看到看,到被吸引,但她從來不回信。
她第一個驚訝的是,曾經失學的家志,竟寫得一手端整的好字。若字如其人,那能夠練就此字體的人,必然有才有學,但出自於一個黑道份子,就太怪異了。
而她也慢慢看清楚,家志絕非普通的混混宵小,他讀很多書,凡事有見解,比她所知道的流氓,甚至一般男生,都要聰明複雜許多。
她無法拒絕讀他的信,甚至抱著期盼的心態。
她思考他說的話,詳閱他介紹的書,用他的眼光來看世界。從沒有一個人能如此激起她內心最矛盾多樣的感情;也從沒有一個人,如此被她排斥痛恨,又深入到她心靈的某種孤寂中。
入獄三年,他也寫了三年信。
盈芳在不知不覺中,原諒了這個殺了她哥哥,毀了她生命秩序的人。
她每回去探望他,他就給她一個大大的笑容。
這笑容,不同以往。以前的他也笑,但只限嘴角,鼻子以上仍冷硬得像沙漠中的巨岩;對她的笑,卻涵蓋到眼眸內,額頭完全放鬆,臉上那種毫無戒備的友善表情,就彷彿有一條河穿山碎石而來,在他身上造出了風景。
而她發現,他很俊,並且能夠俊到不帶一點殺氣,令人怦然心動。
他出獄後,兩人面對面,他堅持代替世雄在她生命中的地位。
說「不」太難,於是她摸索出一套與他相處的最安全方式,就是當哥兒們,沒大沒小,吵吵鬧鬧,如此一來,他們之間的鴻溝也會長存。
如果他能娶文佩,遠離北門幫,有自己正常的家庭和人生,可能籠罩在盈芳頭上愛顧的「陰影」就會散去,她就徹底安全啦!
但最主要的,她不能讓家志娶程玉屏,否則他這一陷落,就會永世不得超生,她也會一輩子不得安寧。
為什麼呢?盈芳也不懂,反正就是有某種奇怪的動力,要她非這麼做不可。
沒想到,她也要為這怪胎操那麼多心呢!
※※※
家志的工地,鋼筋高豎,各種機械纜繩吊掛著,不同的金屬在四月的黃昏裡閃著程度不一的光芒。
感覺都很巨大和耀眼。
已經是收工時分,只有幾個黝黑的外籍勞工,散佈在泥沙堆中整理工具。他們看到盈芳時,露出白色的牙齒笑著,用手指向木材鐵皮搭建的臨時辦公室。
她由敞開的窗口,看見伏首案前的家志。
出獄後的這段時間,他變了很多,小平頭留長,皮膚因長期日曬,呈健康的古銅色。如今他日理萬機,生活緊湊忙碌,天天是生意建築的術語,原本吊兒郎當樣已被磨光,整個人神態收斂,全是商人精明幹練的架式。
像他這樣,棄黑為白,由武而文,彷彿演員換舞台變戲碼,演一角色像一角色,還真教人吃驚呢!
盈芳才推開門,一股熏死人的香水味馬上傳來,她心中暗叫一聲:原來如此!
果真,她瞧見一雙雪白肥腴的玉腿橫陳桌旁,再來是曲線畢露的黑色洋裝,薄得教人遐思;最後是一張色彩繽紛,髮絲飛揚的艷麗臉蛋。
哈!好個狐騷嗆人的程玉屏!
比起來,盈芳一臉的不施脂粉,一頭的沒型短髮,加上牛仔褲、寬襯衫,倒像牡丹花旁一棵不起眼的萬年青。
家志還來不及招呼,王屏蘸滿紅汁的大嘴巴就叫道:「喲!我們的乾妹妹來羅!歡迎呀!」
玉屏的那聲「干」,十足是酒家的「干」,令人起一身雞皮疙瘩。她不理會那只騷狐狸,逕自強拉家志到屋外,而且走得很遠,直到空氣恢復清爽宜人。
「怎麼啦?!」家志猜到她的來意,似笑非笑地說。
「你還敢問?!」盈芳直接罵說:「你為什麼要臨時取消約會?我可是千辛萬苦才找到一個肯和你交往的良家婦女,你竟然隨便放棄?!」
「我真的另外有事。」他還是笑著說。
「有事?別告訴我,是為了程玉屏那個超低水準的女人!你比較喜歡和她在一起嗎?」
她忿忿地說。
「當然!你看她多秀色可餐!」他故意說:「只要是男人,哪個不想一親芳澤?!這是天性呀!」
「天性個頭!」她握緊拳頭說:「你是豬、狗呀?!」
家志見她真的生氣了,忙說:「好啦!別想拿鋼條敲我的頭,會打死人的。我今晚真的有事,我義父在別墅請客,有些政商要人出席,是有關這棟大樓的,我人最好要到。」
「真的?」她懷疑地說。
「不信的話,你可以打電話向我義父求證!」他說。
「不必了!我瘋了才會去跟他求證!」盈芳又說:「我和姊姊都巴不得你早日脫離他的勢力範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