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言妍
這是今天第二個人說他殘忍了,也許他早已破碎的生命,總不小心有尖銳細片去傷到旁人。
他看了英浩好一會兒,靜靜地問:「你是真的對靈均用情,對不對?」
「是的。最初我或許是對她好奇,在探知她和姑丈之間沒什麼時,我的任務就達成了,但我還是回到台灣,甚至在台北租房子,為的就是靈均。」英浩說:現在她不理我了,連電話都不肯跟我說。姑丈,你一定要替我說情解釋,你從小看我長大,明白我不是那種拿感情當兒戲的花花公子。」
「這點你很像我,感情方面黑白分明,一旦愛上了,就一輩子不悔地專一。」德威說;「只是靈均十分單純,她不似你的複雜尖銳,你怎麼會愛上她呢?」
「我的複雜尖銳一碰上她,就摧折朽化了。我現在才體會到,為什麼音樂藝術終要歸於自然、簡單,像暢行在宇宙的優美流線。靈均的美與氣質,就是我一生所追求的了。」英浩很認真說。
「很好,無論我和以緣的事會有什麼結局,我可以把靈均交給你了。」德威說。
「姑丈,你放心…」英浩保證著。
「不!我是大大的不放心!」德威打斷他說:「你已經給靈均一次委屈受,若再有任何傷害,我不會輕易原諒你的。」
「姑丈……」英浩又說。
「走吧!別讓靈均的優美流線衝擊太久,她若不轉彎,我們是追不回來的。」德威說。
兩個男人走在暗暗的長巷,遠方有一棟閃著微光的房子,裡面住著他們心愛的女子;但天如此黑、光如此弱,他們心中的期盼能點燃嗎?
幾個鐘頭過去了,靈均早放棄收拾臥房的慘不忍賭,牆上的壓花畫碎了,榻榻米被劃破,鏡子裂成條狀,衣服剪得不能穿……只有以緣仍然耐心地—一整理,丟的丟、補的補,唯一完好的德威衣物,則堆放在一旁。
「那女人瘋了!」靈均說:「她能夠把我們家毀成這樣,一定也對你說了很可怕的話。阿姨,我一直難過自己的事,沒問太多你的情形,你還好嗎?」
「還好,沒有我不能忍的,所謂『忍如大水,滅地獄火』,這也是你該學的。」以緣心平氣和地說:「何況雪子也是可憐,她今天不知道事實真相,這是正常反應;我比較擔心的是,當一切都大白時,她會怎麼樣呢?」
「能怎麼樣?她充其量是二太太,俞叔叔又表明不愛她,如果她女權意識夠高的話,就該走出這段婚姻,去追尋自己的幸福呀!」靈均說。
「你畢竟還年輕,還未體悟到人生的不得已。」以緣搖搖頭說:「你想想看,雪子和德威夫妻十二年,又有兩個孩子,能無情義嗎?哪能說丟就丟?」
「可是俞叔叔指明要和你白頭偕老,她又能怎麼辦?不如看開一些吧!」靈均說。
「若不是為了德威和你,我真想剪斷塵緣,找個青山古剎了卻殘生。我真的很不想傷害雪子,我很希望德威回到她的身邊,放我修我的道。」以緣說。
「你真捨得嗎?」靈均問。
「我是可以捨,但德威不捨,他的固執就是我的劫數,連死亡都斬截不了。」以緣歎口氣說。
「我其實很羨慕你,有這麼癡狂的男人愛著你,不像我……」靈均一想,又悲從中來。
「英浩也許具有隱情,他已經來敲好幾次門了,也,許你該和他談個清楚。」以緣勸說著。
「不!我不要看到他,一看到他那張臉,我就恨我自己的笨!」靈均橫著心說:「我愛花,但也會小心哪些花有毒素。」
她眼睛一瞄,看見角落被摧殘的白水仙,花葉皆癱爛,她忙用紙巾小心抬起說:「水仙花葉的汁液不能碰,它會使皮膚紅腫;又比如夜來香,長期放在室內,會引起氣喘失眠;還有,接觸過多的含羞草,會眉毛稀疏,頭髮變黃……」
靈均一提到她心愛的花草,精神又來了,臉也不再苦哈哈的。
「如果誤食了白杜鵑花,會引起嘔吐、四肢麻痺……」靈均邊說,邊將殘敗的水仙拿到後院。
以緣唇角泛出一抹微笑,或許這孩子的傷口會比想像中復原得快。
門外有開鎖聲傳來,她知道是德威,忙將臥室門關緊,帶著一如平日的微笑去面對他。
「以緣,你還好吧?我曉得雪子來找過你了,她沒太過份吧?」德威手抱紫晶水仙,一見她就急急問。
「沒有。」以緣連忙說:「她只是很傷心難過,任何女人碰到這種事都會受不了的,她算很有風度。」
「有風度?我不信。」他深知以緣慈悲的個性,又說:「我已經告訴她一切了,她亂吵亂鬧,我就不信她會對你客氣。」
「我沒有關係,這件事中最無辜的人恐怕就是她了。你解釋真相時,有沒有很小心、很溫柔,讓她不要受太大的衝擊?」以緣怕德威的脾氣會弄巧成拙。
「你看,到如今你還處處為她著想……」
他說到一半,以緣看到站在院子裡的英浩,她說:
「你還在呀!靈均大概還是不願意見你。」
「方阿姨,有些事我一定要和靈均說清楚,否則我寢食難安。如果有必要,我可以在門外等一夜,等到她氣消為止。」英浩跨進客廳說。
「等一夜?」德威失笑地說:「你從小到大都是冷冷傲傲的一個人,不見你對哪個女生笑一下,怎麼談起戀愛比我還癡呢?」
「癡什麼?」靈均不知何時由後院回來,她凶巴巴地說:「他是把天下人當白癡,把自己也當白癡的那個'癡』!」
「靈均,你真的誤會我了!」英浩抓著機會就說:
「我們相處幾個月了,難道你還不清楚我的為人?我若不是真的喜歡你,怎麼會把日本的事業丟著,舊金山的工作室放下,長期留在台灣呢?」
「幾個月有什麼用?有人相處了一輩子,連對方是圓是扁都不知道。」靈均一點都聽不進去,仍氣沖沖地說:「我最恨的是,你從頭到尾都不告訴我你的真實身份,一份建立在欺騙上的感情,你還能說什麼喜歡或誠意呢?我只要聽到你對我的所做所為就覺得『惡』心!」
「靈均!」以緣想阻止她說出更後悔的話來。
「噁心?你把我對你的愛形容成噁心?」這是英浩聽過最具殺傷力的一句話,一剎那間,他祈求諒解的心冷卻下來,整個人有些絕望。
「你們兩個別太激動!」德威插嘴說:「靈均,容我說一句話,英浩的個性和做人,我最瞭解,他隱瞞他和我的關係,最主要也是因為太在乎你。他從來不是玩弄感情的人,也不輕易許下諾言,如果他真的說愛你,那百分之百是真的,相信我!」
「我才不管真的假的,兩人之間貴在坦誠,他能對我虛偽那麼久,還有資格說真愛嗎?」靈均委屈地說。
英浩的心一直往下沉,他一生不曾求人,不曾遷就人,一個靈均已經打破他很多原則了,而她竟為了一點不得已的錯誤,抹煞他的所有心意,或許他的付出是不值得的,而靈均愛他的心還不夠完全。
他心灰意冷地說:「如果你這麼想,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你若不希望我再來打擾你,我就不再來了。」
這話聽到靈均的心裡,像重重的一拳。他那麼辛苦的追到這兒來,又在外面站了一晚,就如此輕易說放棄嗎?可見他的愛也不夠深,靈均的眸子浮上淚光。
「英浩,人在氣頭上,絕話是不能亂說的……」德威皺著眉說。
「他走好了!本來就沒有人要他來!」靈均忍住眼淚,對著德威說:「你也別管我們了,你自己的事不更嚴重嗎?你現在要怎麼對我阿姨交代呢?她可是守你一輩子了,入世入不了,出家出不了,看你又給她惹出許多是非來!
「你都告訴她了嗎?」德威問以緣:「一切一切,包括我們是她的……」
「我只說我們是夫妻……」以緣忙打斷他說:「你不覺得這些就已經夠靈均受了嗎?」
「可是」
德威一臉的不贊同,他才說兩個字,身上的電話突然響起,他不耐地接聽,表情慢慢變得凝重,幾乎到灰敗。
「雪子割腕自殺,現在人在醫院。」放下電話,他喃喃地說。
現場一片震驚,以緣先恢復冷靜,對德威說:「你快去吧!她需要你!」
「她是故意的,她就是不肯放過我,不想成全我們!」德威額爆青筋的說。
「你必須由她的立場想,她一定非常痛苦,才這麼走極端的!」以緣推著他出去,「你快走吧!她一天是俞太太,你就有不可免的情義在,你快去吧!
「以緣,你不會因此離開我吧?」德威握著她的手說:「記住,我不能沒有你!
「我會記住。」以緣點著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