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言妍
「我們該不該告訴靈均事實的真相呢?」德威問。
「這種事自有機緣,急不來的。」以緣委婉的說。
「說的也是。就像拆卸地雷,一不小心,就會炸得驚無動地。」他開始冷靜思索了。
「去吃齋飯吧!靈均一定等我們很久了。」她說。
手牽著手穿過林子,來到灰石空地,那是另一個世界。他們很有默契地放開手,保持距離,就如同不相干的兩個人。
德威雙手插在口袋,突然問:「對了!廟裡應該有素羹面吧?」
「你喜歡吃嗎?」以緣不解地問。
「不!只是那一年,我興匆匆地買素羹面回來,卻一直沒送到你的手上。」他有些傷感地說。
「哦!」她輕聲一應,眼中浮著淚光。
斜斜飛宇上,幾隻雁烏仍忙忙碌碌地在那裡繞著。秋風吹起了,天地如此廣,它們為何不振翅遠揚呢?
莫非它們也有職責,也有苦衷,所以不得不留下?
德威此刻真希望自己和以緣能變成飛鳥,雙宿雙飛,不再為任何人或任何事所羈絆,她,是否也這麼想呢?
第三章
聖誕夜,俞家在洛杉礬的別墅也不能免俗地擺了棵大聖誕樹,那還是智威帶著一群小輩,到特定的山坡地,很辛苦地砍回來的。
接著就是到地下室,抱出一箱箱年年累積的飾品,汰舊換新,一層層佈置上去。小輩最愛掛的是他們由學校自製回來的小玩意;智威也獻寶似地,—一陳列他小時候做的小天使、和平烏、玻璃球、小鈴銷……年代都還標得很清楚,像一段成長的歷史。
「看起來,你的手藝一直沒有進步嘛!」倩容丑著智威說。
「何止沒進步,根本是退步。」佳洛在一旁扇火說:「瞧他十六歲的和平鳥,翅膀都裝反了,因為他那時候交了三個女朋友,心都在很遙遠的地方。」
「不是三個,是五個,你不要扭曲我的光榮紀錄。」智威頂了回去。
「別聽他們兄妹鬥嘴。」俞老太太玫鳳對倩容說:「智威一向是個單純的孩子,有一次他還扮演幼年的耶穌呢!」
在場的人全部一臉驚愕,然。笑得東倒西。
「好在我沒拿水果出來,否則你們現在早噴得一地了。」雪子最先回復正常的說。
「有什麼好笑的?耶穌來自東方,我也來自東方;他黑髮,我也黑髮;他有智慧,我也有智慧……」智威說。
「愈說愈離譜了!」倩容笑著說。
「我好像還有照片喔!應該翻出來看看。」玫鳳說著,便要起身。
「不要!」智威連忙阻止,一點都不像已三十出頭的成年人。
最後大家還是看到了,照片傳了好幾天,還編出了許多調侃的笑話。
聖誕樹就在這一次次溫馨的笑鬧中裝飾完成,當亮起彩色燈泡時,十尺高的巨樹美不勝收,晶瑩剔透的光芒投射在室內,真是火的樹、銀的花,人人都讚歎。
至於屋外的擺設,是過節前一個星期,信威趕來弄的。前家兩兄弟將燈泡穿於樹叢花間,接好電,一按開關,就是連路人都要駐足觀看的夢幻世界了。
貢獻最少的是德威,他聖誕節前一天才飛到洛杉礬,但沒有人會說他,連數落的玩笑話都不曾有。
當晚,他們吃了一頓豐盛的聖誕大餐,中西合壁,火雞是預訂的,外用西洋式烤法,裡面是塞中國糯米雞的料,大家吃得笑語晏晏,齒頰留香。
飯後,雪子和敏敏領著女眷和孩子去教堂望平安夜的彌撒,倩容已事先教大伙唱幾首聖歌,正好去感受那節慶的氣氛。
男人們則寧可留在家中,升起壁爐,討論這將去一年的得與失。他們習慣性地以政治和時局當開場白,人手一杯香檳,抒發己見,當然最後的論點都會回到雲朋連任台北市議員的事。
「現在市議員沒那麼好做了,我真想退下來當我的律師。」雲朋撥著爐火中的木柴說。
「佳洛說,你不選,就由她來出馬,她也可以來個悲情訴求。」信威說。
「她有什麼悲情?資本家的女兒,最大的煩惱是有錢沒時間花,度假排不出檔期,她悲什麼?」俞振謙笑著說,然後再把話題轉向德威:「最近製藥界股票漲得厲害,我記得你在這方面也研究好長一段時間了,是不是估計好,準備下年度投入市場了?」
德威一臉的心事重重,振謙等了好一會兒,他才回過神,發現大家盯著他,他清清喉嚨說:「我已經做好分析了。下個世紀,電腦、電子、醫學、生化技術,都會日新月益,一本萬利。前兩者,俞慶都發展得很好;後兩者,既有一些根基,也不要放棄。所以我已經和日本、西德、美東的製藥界聯繫,明年初就會有眉目。」
「很好,企業就是要不斷更新,隨著時代潮流走,像我由上海的建築,到台灣的紡織電子,到後來的房地產,搭了順風船,事業不做大也難。」振謙又好漢提當年勇了,「人就是要有眼光,會用人、會抓機會,在交棒時要確定龍首,坐穩江山。像你們大哥,我就放心極了。」
德威靜靜聽著,一如往常,喜怒不形於色。對各種稿贊,永遠無動於衷。
一等父親誇完,他就說:「明年二月紐約有個藥學年會,是我們認識各廠商和弄清製藥動向的時機,我已報了名,但可能無法參加,所以要麻煩信威出席了。」
「我?我一向只搞電腦,而且明年二月歐洲新廠成立,我必須走一趟,怕沒有辦法。」信威搖頭說。
「是嗎?我還想請你代我到東京開亞洲貨幣會議,你的事盡可以交給別人,不是嗎?」德威說。
「大哥,俞慶的正牌掌門總裁可是你,你一向是俞慶的代表,而我呢?只是跑業務的,怕會引人猜疑。」信威仍覺得怪怪的。
「事實上,真正為俞家做事的是你,又何必謙虛呢?」德威想想又說:「若是真沒空,就智威去好了,他過去三年在你那裡表現得可圈可點,現在輪到我來訓練了。」
智威從小就最怕這位大哥,忙不迭地說:「我由溫哥華到巴西聖保羅,都有一連串生意要談,大概也走不開。
「美加部份有大姊夫撐著,中南美不是有個劉家志嗎?」德威說:「我聽說他很有領導統馭力,尤其在法律規則較混亂的地區,他就特別英雄有用武之地。
「大哥也知道劉家志?」智威驚訝地問。
「你們不是稱我為掌門總裁嗎?」德威只笑笑說。
振謙一向對長子的任何變化都很敏感,他忍不住問:「你把這個會推給別人,那個會也不能參加,你到底在忙什麼呢?
「我正要告訴大家,我已經接受桃園一所大學的邀請,在他們的企管系開兩門課,所以我必須長時間待在台灣了。」德威不慌不忙地說。
「什麼?」幾個人同時驚呼。
「其實,這已不是第一所大學和我接觸*」德威不受眾人眼光的影響繼續說:「教書一直是我的心願,這幾年俞慶已成為國際性的大企業,組織架構都很健。全,信威和智威也做得有聲有色,我想我可以撥出一些時間,做自己有興趣的事了。
「這麼重大的事,你起碼要和大家商量一下,才做決定?」振謙仍無法接受。
「爸,教書只花我很少量的時間,我的人仍在俞慶。大樓,只是出國開會的部分,要多勞煩信威和智威了。」德威說。
「我還是不懂,你喜歡教書,過幾年等你退休時,任你去教個痛快。」振謙說:「但現在你還年輕,俞慶需要你,也正是你最能大展身手的時候,你為什麼要分神呢?」
「我不是分神,這一切也都是為了俞慶。」德威把事先想好的一套說詞拿出來,「爸鼓勵雲朋往政治界走,希望我們在政商兩方面都有顯赫的聲名,而我此刻所做的,不過是往學術界走,既可提高俞慶的形象,又可儲備我們未來的研究人脈,這也是另一種『大展身手』,不是嗎?」
振謙沉吟一下,似乎被說服了,最後點點頭說:
『嗯!說的有理!還是德威想得遠。你去教書,很好!藥廠投資的事就交給智威了。」
智威是很想去試試新的領域,只要大哥不「隨待」左右就好。
信威則望著手中的香濱酒發呆。德威一向是他們三兄弟中最愛讀書,也最有學者風範的一個,他在英國拿了經濟學博士,又到日本念藥學,後來又回去瑞士遊學好一陣子,論當教授,是有足夠的資格了,但怎麼會選在這個時候呢?
對於突發的事件,信威都會本能的懷疑,尤其對象是他最一板一眼,又深思熟慮的大哥,在學年中途開課,又在新投資開始前放手,這絕對不是德威的作風,他是哪裡不對勁了?
振謙年紀大,德威旅途勞頓,兩人先行告退後,剩下的三個男人繼續聊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