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言妍
老人家的絕望,是一種徹底的死心,而已焦頭爛額的章立彬和章立珊也不留人,沒有了老母親,他們反而少了一層顧慮。
來送行的就只有葉辛潛和雅芯,加上最後一分鐘才出現的章建哲。
高榮美一見他,臉色更嚴肅了,「你是我章家唯一的直系孫,拜託你要有出息一點!」
「阿嬤,你早這樣想就好啦!」章建哲歪歪嘴說:「可是你老偏心,疼阿潛,疼了半天,他還不是姓葉?!」
「要被人疼,也要讓人能疼得入心呀!」高榮美瞪他一眼,又轉向葉辛潛說:「我知道你是無辜的,但一個是你母親、一個是你舅舅,都是一家人,彼此還是要多擔待和多扶持。」
「阿嬤,我懂,我也會。」葉辛潛點頭說。
「雅芯,你責任最大,我把阿潛交給你了。」高榮美總算露出一點點微笑。
雅芯覺得很不自在,她算是還未踏出社會的人,不曾有人鄭重地付予她責任,而這責任還是一個「人」,所以,她只是輕點一下頭,並沒有回答。
在出海關前,兩位老太大突然想到要買些蜜餞食品,便由葉辛潛陪著逛,留下雅芯在原地看行李。
原本到四處去看漂亮小姐的章建哲又晃了回來,見到雅芯便說:「你真的『把』上我表哥啦?」
「說話別這麼難聽。」雅芯對他向來不客氣。
「我只是要警告你,你想攀入富貴之家的夢,恐怕作不長久了。」他不懷好意地笑著說。
雅芯氣得站起來,但他繼續說:「我表哥現在是一分錢都不值,想要他,最好要自備億萬身家,否則就免談囉!」
她很想甩甩衣袖走人,但又離不開,只好說:「章先生,我一向對你很尊重,也請你尊重我。」
「我是很尊重你呀!所以才好心好意的通知你。我是不懂啦!葉太太這頭銜有什麼好的?那麼多人搶著要。」章建哲靠近她,再故作神秘地說:「不過,唯一能坐上葉太太寶座的人就只有曾如菲了。」
雅芯完全不相信他的胡言亂語,她把位置挪移兩位,表示不想再談,此刻恰好葉辛潛他們一行三人回來,不然,她還不知道還要受多少罪呢!
送走兩位老太太后,外面的天色已然全黑,十一月的天空淒淒冷冷的,像一首低沉的悲歌。這將是雅芯第一個看不到雪的冬季,不再有讓血液凍結的寒意,但那一陣又一陣吹來的風,卻也不時帶來令人不舒服的冷顫。
比如此刻!
章建哲的車先呼嘯而去,葉辛潛坐在車內,打開暖氣,卻並不發動,凝重的心事佈滿小小的空間。
她輕碰他的手,他緊緊回握住,並說:「我阿嬤富貴一生,沒想到七十多歲了,竟要流離他鄉。唉!那個家裡沒有她,我都不想回去了。」
「還有你母親呀!」她用輕鬆的口吻說。
「你也很清楚,她都住在姜董事長那裡,而且,即使碰了面,除了談錢外也沒什麼話題了。」他看著她說:「乾脆我也搬到余阿姨家裡住算了。」
「好哇!反正她也把你當兒子一樣看待。」雅芯說。
他的另一隻手觸碰她的頰,帶著感情說:「雅芯,若不是想著還有你,我真不知該如何日日去面對那些狂吼的毒蛇猛獸呢!」
「你一定要撐下去呀!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我母親外,我就最在乎你了。」她感覺到眼眶中有些濕潤。
緩緩的,他的頭低了下來,在黑暗中以所有的溫暖包圍住她。唇吻著唇,有急切熱情、有細膩柔情,彼此以心底的至深纏綿,氤氳出一縷縷的氣,模糊了車窗,像將他們保護在一個自我眷戀的世界裡。
由於太忘情,當手機響起時,葉辛潛費了好大的決心才半放開她,用一手去接聽。
才說不到兩句,他倏地坐直,眉頭直皺,只回了一聲,「我知道了,我馬上到!」
「怎麼一回事?」雅芯屏住呼吸說。
「那些股東要聯合起來告我們,說我們違反股票交易法,要立刻凍結『普裕』的一切資產,包括我的二廠。我媽一急,整個人去撞牆,額頭縫了三十針,還有腦震盪的跡象。」他急急的發動車子,握著方向盤的手緊得死白。
雅芯覺得,紐約的冬天其實不冷,反正還有羽絨衣、圍巾和雪靴可以御寒,但此刻,她什麼都沒有,只能赤裸地站在冰原上,任雨雪由四面八方吹襲而來。
她知道她沒有能力幫忙他,可以給他支持、鼓勵和滿腔的愛,就是不能給他最現實需要的金錢。
他們彭家在紐約也有一定的財富,但離填補一個財團的漏洞還有一段距離,況且,他們連自己的女兒都不資助了,又如何會傾盡家產去解救陌生的章家呢?
雅芯自幼就被教導要做人中之鳳,一直也都優秀自負。母親是她第一個打擊,那個虛幻的夢的世界,她想盡辦法進不去;如今辛潛的世界在她眼前,可說、可碰、可談,但她偏偏也是不得其門而入……唉!多可怕的無助感呀!
回台北的路上,他們都無言,黑色的天空,仍有更黑的時候。
在醫院病房外守候的除了姜文理、章立彬外,葉辛潛還很意外地看到曾典財父女。
「我媽還好嗎?」葉辛潛先問。
「醫生給她注射了鎮靜劑,已經沉睡一陣子了。」姜文理一臉疲憊的說,「她目前的精神很不穩定,醫生說要看緊些,她有自殺的傾向。」
「自殺?怎麼可能?我媽一向是最不服輸的人,只有弱者才會自殺,她的個性爭強好勝,即使再艱難的環境也不許倒下……」葉辛潛看著每個人不尋常的憂色,話也漸漸接不下去。
「你母親能爭強好勝,靠的就是『普裕』的優勢,但是,投資連連失敗,周轉不靈,加上經濟不景氣,優勢沒有了,如何還強得下去呢?」姜文理歎口氣說。
「我早說過不能孤注一擲的,眼看就要輸了,還硬要投下所有的賭本,只有愚蠢二字可以形容。」葉辛潛忿忿地說:「如果當初你們聽我的,今天也不會一敗塗地。」
「那可不一定,聽你的,搞不好我們都被人殺死了……」章立彬額頭上的青筋都冒了出來。
「好啦!好啦,我們現在是要解決問題,而非製造更多的問題!」曾典財忙在兩人之間打圓場,「『普裕』目前的局勢也不是不能救,只要有強大的經濟保證,先穩住股東及債主的心,不怕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經濟保證?哼!只要別人不對我們落井下石就不錯了,誰還敢為我們做保?」葉辛潛冷冷的說。
「我呀!我和你們老董及老葉總都是好朋友,當然不會見死不救,而且,商場上少了『普裕』,我還挺寂寞的哩!」曾典財說。
姜文理驚訝地看他一眼,「曾董答應投資支持了?」
「投資的事情自然要再從長計議,不能急於一時,免得弱身大補,反而弄巧成拙。」曾典財看看女兒,笑著說:「我覺得倒是先讓如菲和辛潛結婚,有了我曾氏集團做後盾,那些股東、債主也比較好安撫。我們兩家有了休戚與共的關係,再慢慢談如何重振『普裕』的計劃也不遲。」
「還是曾董智謀過人,這叫以柔克剛的緩兵之計,太妙了!」姜文理說,章立彬也頻頻點頭。
現場只有葉辛潛一個人愣在那裡,這不是叫他用自己去換『普裕』嗎?他一點都不愛曾如菲,更無法想像和她過一生的痛苦情景,以前他或許會一笑置之,覺得這個點子尚不離譜;但他生命中有了雅芯,也看透金錢世界的冷酷無人性,他還如何以僅有的靈魂去做這種荒謬的交易呢?
他輪流看著每一個人的臉,有種被逼到牆角的感覺,尤其是碰到曾如菲那彷彿得到獵物般的篤定眸子,他猛地搖頭說:「不!我不相信這行得通!我的婚姻是我的私事,絕不能和『普裕』混為一談,我不會同意的!」
章立彬好不容易盼到一扇門開,現在又眼睜睜「砰」地關上,他氣急敗壞的罵起來,「姓葉的,你是喝章家奶水長大的,沒有我們章家,你就只是和你爸一樣的貧民區雜種;如今章家有難,人家要臉給臉,你還不知感恩圖報?」
「雜種」這兩字說得太過分了,葉辛潛狠狠地咬著牙,若非姜文理擋住他,一記拳頭早已打上章立彬的鼻子。
「章董,我們敬你是長輩,你怎麼能出口傷人呢?若說阿潛是雜種,至少他也有一半章家的血統,那你又算什麼呢?」一旁的曾如菲也看不過去了,拉住葉辛潛的手又說:「我看阿潛是累壞了,你們再好好談談,我先帶他去喝杯喝咖啡醒醒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