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言妍
但商品店並沒有她們的蹤影,他倏地有種極壞的預感,股東已放話表示不善了,地下錢莊又是不擇手段,難道最壞的情況出現了?
他瘋狂地抓住裡頭的售貨小姐盤問,小姐說:「是有個老太太,她先跟一個男人走,後來一位綁馬尾的年輕小姐追了上去,往後面的花園方向……」
他拔腿就跑,心從未如此害怕過,他們終於使出大家最怕的綁票手段,而綁的正是他愛的兩個女人!
因為速度太快,他幾次踉蹌,終於,遠遠的,他又聽到阿嬤那尖銳不饒人的嗓音,還有雅芯那嬌美的身影,她們正和三個陌生男人做拉鋸戰。
他狂怒地衝過去,話都還沒說,就朝那三個人揍去。哼!打架他最內行,在亞歷桑那州的特殊學校,每一拳可都是鐵硬,撞的都是沙漠堅實的土地,誰教他們惹到他?!
三個歹徒沒料到兩名弱女子之後,竟還有幫手,一時亂了陣腳,來人既瘋又有一套拳腳功夫,而且一邊打還一邊說:「雅芯,快去報警!」
雅芯聞言,立刻往旅館方向跑。
歹徒一聽警察,想到僱主忌諱的大麻煩,只有撤退。其中最高大的那個還不忘把話帶到說:「告訴葉辛潛,這次不成,還有下次,恨他的人太多了,如果再不交出剩下的百份之五十,那兩個女人沒有活命的機會!」
葉辛潛的口鼻都是血,再追過去,對方已跳上了接應的車,絕塵而去!他擦掉血跡,轉頭卻看見高榮美已昏倒在地上,面色死灰,他顫抖地對旅館聞聲而來的人嚷道:「打一一九,快叫救護車。」
凌晨四點,醫院的急診室裡悄然無聲,有黎明前的短暫寧靜。
高榮美受到驚嚇,心臟負荷過重,使得呼吸急促,有衰竭的前兆,經醫生急救後,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人總算正常睡去。
兩個年輕人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他的外套在她的身上,彼此依偎,神情充滿疲憊。
葉辛潛睜著泛著紅絲的雙眼說:「就差那一步,他們的車就在旁邊,我若再晚到五分鐘,你們現在就生死不明瞭,我……我無法忍受……」
「既然沒事,就不要再想了!」雅芯安慰他說。
「我哪能不想?下次是什麼時候?明天、後天?你會如何?阿嬤會如何?」他不斷重複這些話,像在對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凌遲。
「你明知是綁票,為何對警方說是臨時起意的搶劫呢?」她回憶方纔的情形問。
「如果我猜的沒錯,那些人有可能是幾位大股東派來的……甚至有可能是我舅舅……」他皺著眉心說。
「你舅舅?不會吧?!阿嬤可是他母親呀!」雅芯不敢相信地說。
「他主要是威脅我,知道我太在乎你們,絕不會任你們受到傷害。」他歎口氣說:「只是他沒想到,阿嬤已經七十幾歲了,根本受不了這種打擊……」
那「太在乎」三個字,令雅芯更靠近他說:「現在你有什麼打算呢?」
他不說話,又不自覺地握住她的手輕輕摩挲,好一會兒才開口,「是我那一半的資產重要,還是你和阿嬤的命重要?」
雅芯無法回答,雖然她有百份之九十已經愛上他這個人,對他極度欣賞,但畢竟相識才三個月不到,他曾經是個只講功利的商人,為人尖苛無情,滿腦子只算計著盈虧,或許他有些微改變,可是抵得過他二十八年來的汲營生涯嗎?
雅芯坐正身子,葉辛潛立刻瞭解到她內心的疑惑,淡淡地說:「以前的我,我不敢說,但此刻的我,真的可以把那些鈔票往天空一灑,只要你和阿嬤都健康平安地站在我面前,任何代價我都願意付出!」
她感動極了,這些話雖不似羅密歐對朱麗葉吐心聲時那麼甜蜜動聽,但自她內心不斷湧出的柔情,讓她決定要先坦白說出自己對他的愛。
正當她淚盈眼眶,打算開口時,葉辛潛突然握住她的雙手,急切地說:「雅芯,我知道未來必定會有很長的一段混亂時期,有些事情我必須先說清楚,而且必須明白你是怎麼想的。」
「亞力……」她也有滿腔的話要說。
「雅芯,請聽我說,」他跟著接口說:「我這一妥協下去,辛辛苦苦經營的二廠勢必要犧牲,去拯救那千瘡百孔的一廠。如果事情可行,『普裕』還有東山再起的一日;
如果不可行,這也是我最怕的,全軍覆沒,『普裕』王國也就消失不見了。到時將不再有豪宅轎車,我可能會變得一文不值,可能會負一身債,你……你會愛那樣的我嗎?」
「當然會愛!即使你窮了、倒了,你仍然是你,富貴和貧窮對我而言毫無差別。」
雅芯吸吸鼻子說:「大不了,我來養你囉!」
他凝視著她,眼中有柔情,緩緩地在唇邊展開一抹笑,這是意外發生後的第一個笑,他說:「原來,你真是『暗戀』上你的老闆了!」
「你也沒吃虧呀!你不也在『暗戀』你的員工嗎?」她指著他的心,面帶笑容說。
「這算是某種注定的緣分吧!我父親愛你母親,而我也愛上你,嗯!似乎和相同的化學元素有關。」他說。
「這倒是值得研究一下。」雅芯念頭一轉說:「不行呀!你說愛我,那你那女朋友曾如菲怎麼辦?我可不喜歡『三人行』呀!」
「曾如菲是個好夥伴,我們出身背景類似,很多宴會應酬經常被配成一對,但我對她完全沒有那種心靈相通的感覺,我和她談的,除了金錢,還是金錢。」葉辛潛說:「現在我快要從豪門小開的名單上被剔除,她大概也不會對我有興趣了,你別擔心她。倒是你,我記得你說你不喜歡亞裔男人,因為我們沒有魁梧的肌肉和性感的胸毛,並不符合你的標準……」
雅芯噗哧笑了出來,「我那時是被你氣瘋的,你知道你有多沙豬嗎?」
「我知道。」他短笑兩聲,「但你如此美,又在美國長大,追求你的人必然可以組成好幾支球隊,我不信你沒有男朋友,我也是討厭『三人行』的人。」
「目前是有一個,我們本來約好要一塊兒念哈佛醫學院的,但我為了到台灣而暫緩入學,他不太能諒解,聯絡也就愈來愈少。」她補充說:「在美國,男男女女因為距離理念而分分合合是很平常的事,你也不必擔心他。」
「你對他的感覺,有像對我一樣嗎?」他仍執意地問。
「天差地遠呢!怎麼說呢?就借用你的『夥伴論』吧!我和秦是因為大學社團的接觸才走近的,他雖然長得一副華人臉孔,卻是標準的美國男孩,完全不瞭解我那屬於東方的想法,所以我們的爭執也相當多。」雅芯說:「你則不同。雖然我們成長的方式不同,也有一些分歧,但在一起時那種愛戀的感覺,就像心裡的蜜似的好甜好甜。我想,朱麗葉對羅密歐必也是這種驚心動魄,才會不顧一切地以身心相許吧!」
「還有你母親和我父親三十年來的牽念……」葉辛潛擁住她說:「好奇怪,我明天可能就要破產了,但我此刻卻覺得前所未有的富足和幸福,好像擁有了天下一般,這就是愛的力量嗎?」
「沒有錯,愛是有力量的!我真的希望,這力量能幫助你度過所有的風暴及難關。」她低聲說。
葉辛潛很想吻她,這是醫院,阿嬤才剛剛脫離險境,因此,他只能在她的額頭上印下一個輕吻,嗅聞著她身上傳出的特有香味,好滿足自己對她沉蟄已久的愛意及想望。
他從不指望上帝給他一個與他如此契合的女子,以為自己將會冷酷嚴肅地在金錢裡過一生,但門一開,竟是春滿大地,五彩繽紛的花園。
諷刺的是,當他得到花園時,竟是失去財富的同時。
隱隱約約中,他感覺到自己正一步步重複著父親從前走過的路……
第七章
真愛
多年以後,真愛已逝,不必哀傷,也不必悔恨,因為玫瑰花曾經低語,夜鶯曾經歌唱,至少,我們都有過不寂寞的日子。
中正機場出境室,高榮美隨著自己的妹妹,準備搭上飛往日本的班機。她人瘦了一些,儘管仔細塗上胭脂口紅,仍難掩病容及憔悴神色。
這段時間,她已經強迫兒孫們將「普裕」真正的情況做個完全的匯報,氣是很氣,但也沒有體力發怒,只有將自己關在房內好幾日,對著先夫的遺像又哭又說。
能夠見她的,只有雅芯。
章家人不得已,去電將日本的老阿姨請了過來,兩姊妹在房裡談了一整天,最後高榮美走出來說:「我要到日本去,隨你們怎麼去搞,反正我眼不見為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