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最後的吉賽兒

第22頁 文 / 言妍

    比較之下,紫恩就像一池安靜的湖水,東方的教養方式,即使是活潑伶俐的孩子,也有一把標尺在,再加上她的芭蕾承師大都偏向古典雅麗,一碰到叛逆的蒙妮卡和離經叛道的李奧,就有一種縛手縛腳的感覺。

    要如何才能放開自己呢?

    急躁的心,讓她又回到已空無一人的劇院,換上舞衣、舞鞋,她就迫不及待站在鏡子前,從暖身、第一、第二到第五姿勢,仔細都做一遍,看手腳能有什麼不同。

    死亡之舞本身就是很深奧的,生的靈魂要一寸寸跳掉,如蟬剝去羽翼,在世間只留下似有若無的縹緲;接著是另一段幽靈之舞,薄寒的白影,卻裝著極沉重的愛與恨。

    兩隻手、兩隻腳,如何能跳出生如死,死又如生那種詭異的愛恨情仇呢?

    紫恩一次比一次更舒展自己,全場奔騰著,想像李奧和保羅用強壯的快臂,奮力承接著她。也許舒展不對,要更進一步到自虐的程度,稍稍失去理智及意識的,像維愷將她貼向水槽的那一刻,要焚燒、要驚心動魄……紫恩的臉龐一會兒甜美,一會兒又似受盡折磨,在這無人的夜,她汗流涔涔,不知自己已跳了多少個時辰。

    突然,一股劇痛由右膝傳來,透達心扉,她「砰!」地一聲跌坐在地上,嘴不禁慘哀出呻吟,整個人捲縮成一團。

    哦!是她求好心切,練得太多,超過體力能耐了……是她的錯,但拜託不要是現在,公演還沒結束,她的吉賽兒才剛開始呢!

    在痛與不痛的中間,紫恩用濕滑的手,一步步在地板上匍匐前進,時間長如一世紀。她好怕,好怕從此再也不能走,儘管她已預知手術,也明白其中的風險,但還一直沒有空間去想像最壞的情況,因為她有太多的事未完成。

    這就是雙腳傷殘的感覺嗎?但她還有痛,還有夢呀!!

    終於,她來更衣室,拿出背包裡的止痛藥,連水也沒喝,就咬著吞下,再深喘一口氣,忍住那陣陣襲來的疼痛。

    模糊中,有鈴聲響起,她驀地想起手機,勉強拿過來,雖然慢了一些,但對方也很堅持,沒有切斷。

    「喂」」」她按住膝蓋回答。

    「紫恩,妳在哪裡?現在都十一點了,妳沒回家,手機也打不通,我心急得都跑到地鐵去,甚至在想妳會不會被人堆到軌道上,人躺在醫院裡……」維愷一口氣說完,「妳現在到底在哪裡?」

    「在杜弗……練習室裡。」她忍著痛回答。

    「妳瘋了?這麼晚了還在練舞?」他停了一會兒,似乎覺得她的聲音有異,「妳還好吧?」

    「還……好。」紫恩不願增加他的焦慮說:「呃!你可以來接我嗎?」

    「我當然會去接妳,這時候在曼哈頓搭地鐵,是準備要下地獄的人做的。我十分鐘後到!」說完,他就急忙收起線。

    十分鐘!紫恩慢慢的扶著椅腳,在他來之前,她必須站起來,不能讓他看見自己的慘狀。

    但,她試了又試,總是無法如願,最後因為筋疲力竭,只好放棄了。

    寂靜的空間裡,遠遠的聽到有人開門、關門的響聲,她知道是維愷,卻只能無力地在原地等待,心中有著說不出的委屈。

    「嘎」」」的轉軸聲終於近在耳旁,維愷出現在更衣室,臉在燈光下竟是慘白。

    「晦!」她強顏歡笑地跟他打招呼。

    「腳又痛了嗎?」他連忙蹲下來說。

    「不小心練太久,一走就痛。」紫恩將淚水擠回去說:「可能需要你扶我回去。」

    「妳真是不要命了!」他用譴責的口吻說。

    維愷把她的背包、雜物掛在肩上,雙手伸向她,但不是攙扶,而是乾脆抱起,「拜託!不用這麼麻煩,我能走」」」紫恩沒有心理準備,但腳又觸不到地,只好用雙手緊緊地扣住他的肩膀和脖子。

    「等妳走,我們天亮了也到不了車子。」維愷大步跨出說。

    又再一次如此貼近,甚至連皮膚都偎著皮膚,清楚地感受到他強壯的肌肉,紫恩內心那種特殊的澎湃情緒,又無法制止地翻騰起來。

    路上,他一面擔心,一面免不了訓示一頓,一回到蘇荷區的公寓,他很迅速地弄熱水,裝敷袋,再使勁地替她按摩痛處,動作之熟練,彷彿已經做了千百次。

    看到可以呼風喚雨的華爾街金童,竟淪為她的按摩師,紫恩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最後,她只能輕聲的說:「對不起」」」

    「反正我一向是妳的司機兼僕人,習慣啦!」他面無表情地道。

    氣氛顯得有些尷尬,紫恩突然想到說:「對了!我有個好消息……呃!也不算是啦!因為露芭娃車禍受傷,所以由我遞補她的位置,成為第一女主角了。」

    「恭喜妳啦!」維愷要笑不笑地說:「這就是妳半夜愚蠢地在練舞室顧影自憐的原因呀?」

    「我才沒有顧影自憐呢!一下子接到任務,覺得有些失措,總想練習得更多,以免別人失望,自己也失望。」她說。

    「就從來不怕我失望。」他冒出一句咕噥。

    紫恩不明白他的情緒所為何來,所以不敢接腔。

    膝蓋上的痛已逐漸消失,維愷的按摩以另一種方式刺激著她的皮膚,並直上心頭,全身都有電觸感。

    「好了!」她推開她的手說:「我得站起來試試,看還能不能走路。」

    她像個孩子一樣,緩慢地在客廳裡繞了一圈,又從灰藍屋走到淺紫屋,回頭一看,他正常著嘲弄的笑容看她。

    「雙腳能走路的滋味實在是太棒了。」紫恩不在自地說:「趁骨頭還能動時,應該多走走。」

    「妳說這是什麼話?骨頭不能動,也要幾十年之後。」他俯身收拾沙發上的治療用品。

    看著年輕俊挺的維愷,紫恩心中百感交集,他健康,她卻要生病了……她眨去眼中的淚,一對上他詢問的目光,她就連忙說:「我好想出去散步,享受土地的踏實感。」

    「妳在說笑嗎?現在已一點多了,外面的溫度在零下,妳存心想出去凍死嗎?」他不敢相信地說。

    「我走不遠,只是轉角那家二十四小時的超級市場,馬上就回來。」她說著,已逕自穿上外套。

    等電梯時,維愷匆匆地跟過來,手按著額頭說:「半夜散步?想的人瘋狂,陪的人更瘋狂。」

    街頭一片黑暗,杳無人跡,只有寒冰似的風呼呼地吹著。他們兩個先在原地猛跳,笑出的氣變成一陣陣的白煙。

    「乾脆用跑的!」他長腿一邁,一馬當先的衝了出去。

    「等等我啊!」紫恩迫在後面,很高興感覺到自己的腳有充足的活力。

    「記得在南非草原的賽跑嗎?」他一會兒前一會兒後的說。

    「一大片,像跑不完哪!」她說。

    「我好希望有一天能再回去。」他頓一下說:「和妳再比賽一次,看能不能跑到天涯海角去。」

    她裝作沒有聽見,將腳步放慢,在一個藝廊前停下來。

    藝廊當然是關門了,但對外的擺設櫥窗仍亮著燈,整個白色的佈景前,只立著一張芭蕾舞伶的畫。

    那舞伶一腳優美地揚起,一手撫心,一手伸直,回眸中,是初見愛人的喜悅。紫恩看得入迷,情不自禁地說:「如果我死了,有人能替我畫這麼一張肖像做紀念,也算不虛此生了。」

    突然,一根指頭敲到她的腦袋,維愷很嚴肅地說:「別在我面前提到死字,我可不願妳變成畫中人。」

    黑暗中,氣氛有一剎那的凝重,他粗魯地牽起她的手,朝另一個光亮走去。

    淒清的街道,他們更像兩個相依的人,維愷悶悶地想,他不想讓紫恩離開紐約,但如何請她留下呢?

    過去做曾求過她一次,弄得灰頭土臉,至今她更退縮,有一顆更難瞭解的心,他有勇氣開第二次口嗎?

    ***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李奧和紫恩正在排練吉賽兒和阿爾伯特的最後一場舞,在充滿死亡可怕的陰影下,釋出愛恨交加,再轉向寬諒解脫,算是幾支舞碼中,最複雜又最難表達的一個。

    他們已經重複了許多天,紫恩已然筋疲力竭,但老是通不過李奧完美的標「放鬆、放鬆!把自己化成兩個人,表面欲置我於死地,心裡卻想救我。不要太緊張,記得幽靈只是氣的相聚,不成形的!」李奧大吼著。

    紫恩覺得腳又開始隱隱作痛,好怕那一夜無法行走的事再度發生。在一次李奧靠在她腿旁的動作時,她整個人跟著跌倒。

    李奧氣沖沖地站起來,用力踩過地板,「啪!」地關掉音樂,然後瞪著她,半天才找到字眼說!「紫恩,妳是個舞者耶!妳居然怕我碰妳的身體?」

    「我……沒有……」紫恩猛搖頭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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