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言妍
簡媽媽?哪個簡媽媽?紫恩一邊疑惑、一邊說:「媽,妳別擔心,舞團有宿舍,而且,我都找好朋友了……」
「來!我叫簡媽媽自己和妳說。」王佩欣放下電話。
到底是誰?她認識姓簡的只有一家,但他們已經好幾年沒聯絡了。
紫恩尚未準備好,那頭就發出聲音說:「紫恩哪!我是簡媽媽,還記得嗎?」
八成就是維愷的母親了!彷彿是來自上一世紀的招呼,令她怔愣,只能簡短又模糊地間聲好。
「我聽妳媽說妳要去紐約,是住在哪一帶呀?」吳菲麗間。
「百老匯吧!」這是紫恩唯一曉得的地方。
「在曼哈頓中城呢!那兒一入夜就是流浪漢的天下,一個單身女孩多危險呀!」吳菲麗熱心地說!「我和妳簡伯伯剛好住在近長島的地區,安全又靜謐,房子大得很,妳就搬過來一塊兒住吧!」
搬過去?那不就看到維愷了?紫恩實在說不出自己現在是什麼心情,只能回答道:「這……這不太方便把?」
「怎麼會不方便呢?地鐵火車直達,轉兩、三下就到了。」吳菲麗說。
「呃!我是說太打擾了……」紫恩不敢說得太明白。
「才不會呢!我和妳簡伯伯現在就兩個人住,挺寂寞的,而且,我們好久沒看到妳,很想念妳咧!想當年,妳就像我的女兒似的,還喊我媽呢!」吳菲麗不容反駁地說:「好啦!就這樣決定囉!」
紫恩滿腦子都是——維愷不住長島,那他住哪兒呢?在不在紐約?她有太多話想問,卻出不了口,也迷迷糊糊地任台北那兒自作主張。
「紫恩呀!」王佩欣接過電話說:「妳說巧不巧呀!妳才要去紐約,簡伯伯和簡媽媽就來訪,真是上天安排得好。」
「有他們照顧妳,我們也比較安心了。」於慎亞說。
於是,紫恩就被迫給了飛機航班和日期,恰好是簡伯伯他們回美後的第二一天,連接機的工作都包辦了。
雖然這些年來,她們不停地與維愷在內心裡對話,但那是十九歲的維愷,並且是在談婚事之前那個愛她、護她的男孩,絕不是後來與她反目成仇的他;更不是今年已二十五歲,她幾乎完全陌生的男人。
大概就是淡淡地說聲「哈囉」吧!一切恩怨都將隨風散去,她那想像中的對話及一縷情絲,都不可能在現實中存在了。
因此,她真不知道自己是否想再遇見他,她此刻已有太多惆悵事,不能再添壓力,只能心無旁驚地向前走。
偏偏在這節骨眼上,簡家就出現了,難道是天意嗎?
吉賽兒,請給我勇氣吧!如果注定非見到維愷不可,請給我忘卻的力量。
***
吳菲麗在老友重逢,一時衝動下邀紫恩到家里長住,事後想想,又覺得不是很妥當,於是,在台北飛紐約的班機上,就和老公有了這樣一番談話。
「定邦,我們讓紫恩搬來一塊兒住,到底好不好?」吳菲麗遲疑地問。
「請都請了,還問什麼?」簡定邦仍埋首報堆說。
「我說的是維愷……」她欲言又止。
「反正維愷又不和我們住一起,且偶爾才回長島一次,對他會有什麼影響呢?」他有些不耐煩地說。
「影響當然是不會有啦!那麼多年過去,他也交過不少女朋友,現在又正和喬安妮來往,大概早就忘記紫恩了。」她緩緩地說。
「那妳還煩惱什麼?」簡定邦翻了另一面報紙說。
「我只是突然想到,這些年來,維愷連提都不曾提過紫恩,就像世界上沒這個人似的,不是很奇怪嗎?」吳菲麗說。
「每個人的個性不同嘛!」他大而化之地說。
「再如何不同,也有最懷念的童年吧?而維愷的童年裡,紫恩就佔了一大部分,不可能一筆勾銷的,我記得很清楚,維愷在求婚不成時,是多麼的氣憤傷心。」她說。
「他的情緒也沒有鬧很久哇!人一到洛杉磯,見了樣樣事都覺得新鮮,連探索都來不及咧!」他下結論說!「他不曾提,恐怕是覺得從前太幼稚,擔心我們會糗他,乾脆就當成沒紫恩這個人了。」
簡定邦愈說愈覺得自己聰明,忍不住頻頻點頭。
「所以呢?」吳菲麗追問。
「所以什麼?」簡定邦不懂。
「我們該不該讓維愷知道紫恩要來住的事?」她再問。
「沒必要隱瞞吧?!」他按方纔的推理回答。
「那待會兒維愷來接機時,我們就告訴他囉?」她又說。
「也不用特別提到。」簡定邦也很意外自己的否定口吻,彷彿腦袋裡有紅燈一閃一閃的,「維愷沒有主動問起,我們也就不需要講,免得沒事找事,多此一舉,妳說對不對?」
維愷當然不會主動問起,一樣太陽東昇的日子,他哪會想到紫恩來紐約,甚至暫居他家的事!
吳菲麗在機場一見到兒子,所有的煩惱就統統都飛走,只剩下滿心的快樂。
二十五歲的維愷長得高大英俊,計算機和企管雙修碩士,如今是華爾街百萬年薪的新貴,怎麼看怎麼優秀,比人家的十個兒子都強。
而最重要的是,維愷身居國外,仍有著儒家傳統的美德,溫文有禮,謙和穩重,以後哪個女孩子能嫁給他,真是三輩子享不完的福氣呢!
思及此,就要想到喬安妮。喬安妮是挺可愛的一個華裔女孩,健美的身材,笑眼、笑聲都頗迷人。她十歲來美,中文說寫都還有根底,家裡有連鎖的酒店餐廳,父母是紐約的名人,和維愷算是門當戶對。
但在他們的相處裡,老像缺少了什麼,吳菲麗觀察許久,唯一能指出的,就是喬安妮太平凡,有點追不上維愷的活力和速度。
「這是做母親的偏見!在妳眼裡,沒有一個女人配得七妳的兒子。」簡定邦笑她說。
或許是吧!反正她的意見全是藏在心底,真正的生活裡從不加以干涉,也無法干涉起。
維愷利落地安置好行李後,就將車開出肯尼迪機場才問:「爸媽這次看見很多老朋友吧?」
「六年沒回去了,台北變得都快不認識了。」簡定邦說。
「好在朋友的熱情依舊,光是飯局,一天三餐都不夠排,害得你老爸最後看到龍蝦都害怕。」吳菲麗好笑地說。
按著,他們講了一些故交親友的近況,維愷記憶力好,名字和人都對得起來,也聽得津津有味。
「於伯伯和於媽媽,你還記得嗎?他們現在都退休了,平常就是旅行、當義工,挺健康的。」這是終不免要提及的人物,簡定邦盡量說得若無其事。
吳菲麗等著兒子問紫恩,但他沒有,只是沉默地在黑夜的高速公路上轉著方向盤,空氣中有瞬間的不自然。
「紫恩在倫敦學芭蕾舞。」吳菲麗像是咳出來地說。
「唔!」這是維愷僅有的反應。
還是怪怪的,他會連一點最起碼的好奇心都沒有嗎?
因為這緣故,兩天後,當維愷臨時決定要帶喬安妮回長島吃飯時,還造成小小的風波。
為了紫恩要來,吳菲麗特別將客房整理了一遍,浴室裡也放了一些女孩子的用品。
當維愷到達門口時,她的第一個反應竟是鎖上客房的門。
眼尖的喬安妮依然在浴室中發現了紫色的香皂、粉紅色的毛巾,絨毛拖鞋和蕾絲浴帽。
她下了樓來問:「有客人要來嗎?」
吳菲麗看著正在清壁爐的維愷一眼,反而是簡定邦搶先一步回答道:「沒有。」
沒有?!吳菲麗瞪了丈夫好一會兒,才移開視線。
維愷和喬安妮吃完飯,驅車回紐約蘇荷區。
吳菲麗一等車聲走遠,立刻質問道:「你不是說,如果維愷主動提起,我們就實話實說嗎?」
「提的人是喬安妮,不是維愷。」簡定邦還振振有辭的辯駁。
弄了半天,原來他們夫妻倆對於這件事,都有著強烈的不安,好像背著兒子做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但承諾都已出口,紫恩的飛機不到二十四小時就會降落,現在再考慮副作用,似乎已經太遲了。
***
飛機降落在紐約肯尼迪機場,紫恩隨著人潮通關。旅行對她而言是常事,獨自一個人丟到新的國度也不會覺得恐慌,只是這次面對的是命運,還有半途跑出來的簡氏夫婦。
這種久違的見面會不會尷尬呢?她甚至沒有問維愷是否在紐約,人就像一頭撞進沒有地圖的森林,樹遮住陽光,方向十分模糊,感覺也充滿了不確定。
她出了關,在人群中,好一會兒才看到兩個猛向她揮手的東方臉孔。簡伯伯和簡媽媽一點都沒變,或許稍胖一些,但模樣仍是六年前的親切。走得愈近,多年前深厚的感情又回來了,他們曾像她的第二個父母,認生志忑的心一下子被驅離,很自然的,紫恩用著外國的禮節輕擁著兩位長輩,以表達她歡喜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