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言妍
「對不起,打擾你們的遊興。大家好好玩吧!回學校見。」
他轉身走出小亭,每個腳步都沉重地踏在璇芝心上,她來不及阻擋,一種可怕的思緒就闖進她的腦海……若去年沒那些風波,如意婚約順利,牧雍就是她依靠一生的丈夫,而她的丈夫現在卻和其它女人在一起……
那醋意如此清晰,她可以感受到那蝕人的痛苦。強作鎮靜,她回過神,耳旁傳來的偏偏還是牧雍的名字。
「哇!一向標榜自由戀愛的徐牧雍,真的找到自己真心所愛了嗎?」李蘋驚歎地說。「不會吧!那位曹司長是曹錕的遠親,也是牧雍最痛惡的北洋軍閥,他應該不會喜歡那種人家出身的小姐。」黃時兼很中肯地說。
「那位曹小姐看起來挺漂亮新潮的。」
秀儀說:「據說她是平津社交圈的一朵名花,追求者可排到西直門外。」
「那當然!娶到她可以說是鯉魚跳龍門,他們曹氏家族現在可是紅極一時,連段祺瑞都要閃一邊去了。」克宇說。
璇芝實在聽夠了,她拉開椅子說:
「我累了,想先回去。」
「那麼快,我們待會兒還想去逛天壇呢!」慶蘭說。
「你們去吧!我自己知道路。」璇芝不等眾人說話,就步下階梯。才轉過山徑,克宇就從後面追來,手上還拿著她遺忘的丁香花和白杏,並笑著說:「他們一致決定,由我陪你回宿舍,時兼和何虔陪三位小姐繼續玩。」
「這怎麼好意思?你還是和他們一塊兒去吧!」她說。
「天壇我已經去過好幾趟了,倒是你,才應該去看看。」克宇說。
「我真的是乏了,不想去。」她再一次堅持的說。
「那我們去天橋看雜技好不好?那兒熱鬧,也不用走很多路。」克宇建議著。
「不了,謝謝你,我只想回宿舍。」璇芝耐心地說。
沿著高高的黃色城牆,他們安靜了一段路。
走過一片廣場,避開幾頭馱著貨的駱駝和騾子,克宇突然開口說:
「你真是我見過最特殊的女孩子,尤其是那高貴的氣質。秀儀她們說的沒錯,你是冬天的一朵梅、春天的杏花、夏天的荷花、秋天的海棠,時時都有不同的風采和韻味。」
「你不該說這些話的。」璇芝極不自在地說。
「我早就對你心儀已久,只是苦無機會表達。幸好秀儀她們的安排,我才能親自說這些話。」克宇說。
「什麼?原來這一切都是有計畫的?」她瞪著他說。
難怪她最近常會有意無意的和克宇「偶遇」,在這幾次的場合中,她一點戒心都沒有,還替他製造獨處的借口。
「雖然這是一個男女公開交往的時代,但要吐露心中愛慕的話,仍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克宇不顧她的驚愕,繼續說:
「尤其牧雍說過,你是極保守又極有主見的女孩子,不能唐突或輕侮的。」
「徐牧雍和這件事又有什麼關係?」她的臉都白了。
「他是你的表哥,為了慎重起見,我特別請示過他。他完全同意我的追求,並且願意擔保我的人品和身家,在你和你父母面前多多美言。」克宇沒察覺異樣,振振而答。
璇芝心裡氣得說不出話來!牧雍自以為是什麼人?他竟敢這樣「安排」她的感情和婚姻?真太過分了!她恨不得此刻罵得他狗血淋頭,咒他掉進湖裡、跌下轎車,永世不得超生!
印象中,她從沒那麼憤怒過,如火穿心,因此咬著牙緊往前衝,幾乎忘了旁邊還跟著一廂情願的克宇。
「我是抱著百分之百的誠意,你是我第一個仰慕的女子,除了一顆熱情的心外,就是我這願意隨時為你所趨使的人,做牛做馬都在所不辭,寧欣……」克宇兀自動情地說著。
璇芝實時煞住腳,不然她真要氣得一頭去撞牆了。
強做幾個深呼吸,她面對眼前這可憐的男子,帶點冷酷地說:
「徐牧雍大概忘了告訴你,我已經是訂過親的人了。」
克宇的臉陡地變得十分滑稽,嘴張合了幾次,才吐出字句:
「你……你訂過親?」
「是呀!我一歲的時候就許了人家,對方這兩年就會來迎親,所以我是不能談任何『交往』的。」璇芝乾脆把細節都加上去。
「牧雍一點都沒提到。」克宇看起來有些茫然失措,「可是,這種婚姻沒有感情和幸福可言,你還要嫁嗎?」
「我湊巧很欣賞我的未婚夫,也願意守這個婚約!」她把戲演到底,還帶著一抹笑容,有種對牧雍報復的快感。但克宇可慘極了,他彷彿受到莫大的打擊,垂頭喪氣的樣子令人不忍。
璇芝一反平日的矜持,拍拍他的手臂說:
「對不起喔!我知道你是一個好人,有才氣又豪爽,只可惜我已訂了終身;不過,天涯何處無芳草,北京城那麼多姑娘,總會碰到你的有緣人。」
「不必安慰我,我是個能夠接受失敗的人,無緣就是無緣,我絕不強人所難。」
他苦笑說:「我最氣的是牧雍,為什麼不事先告訴我,害我出了那麼大的糗。」
璇芝只要不做聲,必會造成兩個男人之間的心結及芥蒂,但她的心尚未如此狠毒,只有委婉地說:
「牧雍是我極遠的表哥,並不清楚我的事,他所說關於我的部分都是不准的,你不必向他打聽我。」
「所以,他也不是有意瞞我的。」他自己下結論說。
「嗯!」璇芝用力點點頭。
那日,克宇仍很有君子風度地送她回學校,兩人一路談著,氣氛很友善,也比以前熱絡許多。
待璇芝一人獨處,湖畔種種的情緒又回來,擾得她什麼事都沒辦法做,而那愁緒多半是牧雍和曹小姐雙雙離去的情景,還有他要將她「推」給劉克宇的事實。
她在房間內不斷地來回踱步,但愈走愈窄、愈想愈悶,好像她那找不著出口的痛苦及迷惑,只能發出聲聲怨歎。
※※※
牧雍也在梧桐樹下來回踱步。
他是曹司長的座車一到胡同口,家門也沒進,就騎著自行車往女師飛奔而來。他不知道寧欣回來了沒有,但他人就是一刻也靜不下來。
然而,自行車才停下沒多久,就偏偏被他撞見克宇送璇芝回宿舍的場面,他們兩個單獨相處,又談笑風生,看得牧雍七孔生煙,人像要燒起來一般。
這個璇芝也太不知避諱了!雖說現在講究自由開放的風氣,但女子仍要顧及名節,她這樣隨意和男子走在大街上,成何體統?至少她和他的如意婚約尚未結清,總要有些顧忌吧?
還有克宇,太不講朋友道義了!他不是一直暗示璇芝是追不得的嗎?克宇竟還當他的面,帶她去遊山玩水,還敢大言不慚的說君子不奪人所……呃……反正很不應該就對了。
他這一生從沒像這樣失去控制地憤怒過,但氣歸氣,他的內心深處仍有一絲理智告訴他,他沒有理由來干涉別人的自由交往,所以他不敢真的喚璇芝出來問話,只能在她的窗外像個瘋子般猛繞圓圈。
璇芝打開窗子,想看梧桐樹,卻看到立在樹下望著她的牧雍,兩人四目交接,全是藏不住的苦澀。
他是來監視她的嗎?他還敢來?璇芝心如浮湧的潮水,漫湮一切,還來不及思考,人就走出宿舍。
「你……你又來做什麼?」她一見他,就衝出口說。
「我正好看見你和克宇狀似親密地走回來。」他的語氣中有很明顯的指責。
「你沒資格管我!」
這話對璇芝而言無異是火上加油,她更憤怒地說:
「你自己還不是在外面公然和曹司長的女兒出雙入對嗎?」
「我那是應酬,旁邊還有許多人在場,我和曹小姐從來沒像你和克宇這樣單獨走在一起過!」牧雍回駁說。
「單獨在一起又如何?還不都是拜你所賜?!」她提起就一肚子怨!
「你竟鼓勵他來追求我,不但用了『同意』兩個字,還更揚言要『擔保』!你這不是太過份了嗎?你又不是我的什麼人!」
「我……我並沒有……」
牧雍解釋不下去,只說:
「無論如何,不用我的『同意』和『擔保』,你似乎已經答應克宇的追求了。」
他把她當成哪一種女人了?處處招蜂引蝶嗎?看到他那自作聰明的樣子,璇芝連否認的力氣都使不出來。
她絞著手帕,站穩腳步,用一種不讓自己崩潰的口吻說:
「答應或不答應,都與你無關,我沒有義務向你表明什麼!」
又是那拒他千里的倔強面孔,從一開始,他們就很不對頭,這種不對頭又引起他的痛苦,讓他必須去挽回彼此間的劣勢。
他忍住心中的焦灼情緒,試圖冷靜的說:
「你是沒有義務,但我老覺得自己有照顧你的責任。出門在外一切都難,尤其你又是個女孩子家,我只是希望你多小心,別因一時衝動,做出讓自己後悔莫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