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言妍
「你這位表哥真的對那位表妹動了愛戀之心了?」
「你怎麼也來謠言惑眾呢?」
牧雍大皺其眉地說:
「我和寧欣只有兄妹之情,她父母托找照顧她,我只不過是克盡職責罷了,為什麼人人都要誤解我的好意呢?」
「真只有兄妹之情嗎?」
克宇繼續說:
「其實表哥愛上表妹是很天經地義的事,尤其寧欣生得冰雪聰明,又美麗大方,你沒有近水樓台先得月,我才納悶呢!」
開玩笑!他才從指如意為婚的荒謬傳統中解套出來,怎麼還能跟璇芝扯回舊關係中呢?但,慢著……克宇這小子,怎麼毫不遮攔地如此稱讚璇芝呢?牧雍轉頭瞪著他。「你真的不愛寧欣嗎?」克宇再問一遍。
「當然不!」他用力說,想結束這個話題。
「那好,君子本不奪人所愛,但既然你和寧欣沒什麼約聘,我就來追她啦!」
克宇微笑地說。
「什麼?你要追她?」牧雍的臉都變綠了。
「是呀!你不覺得寧欣是人人夢寐以求的窈窕淑女嗎?我形容她就像雪中的一朵寒梅,令人仰慕。」?
克宇很認真地說:
「原本去年底我就要表達我的心意,奈何寧欣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教人裡足不前。現在好啦!有你這位表哥當靠山,幫我架起鵲橋,我又有信心了。」
「不!你不能追她。」牧雍脫口而出。
「為什麼?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呀!」克宇說。
「呃,寧欣很保守,她不習慣這種公開的追求。」牧雍隨口說一句。
「我會很謹慎的,絕不會嚇到她,只要你多幫我美言幾句就好了。」
克宇信心十足地說。
「呃,她的家人恐怕會有意……」牧雍又說。
「這點就要靠你的鼎力支持啦!」
克宇拍拍他的肩膀說:
「我們劉家在天津也算是名門望族,我父親是頗有財勢的企業家,幾代清白。
再看看我,北大的學生,稱得上是有前途的青年才俊,以我這樣的人品和家世,不是我吹牛,的確可列入乘龍快婿那級了。」
克宇說得沒錯,在各方面,他都是不錯的丈夫人選,和璇芝站在一起,恰是人人誇羨的郎才女貌,但牧雍就是無法點頭同意,只能支支吾吾的說:「呃,寧欣的脾氣很怪,人又倔強,她的事我不敢作主,能不能追,完全要看她的意思了。」
「沒關係,你不是常說人要勇敢地追求自己所愛的嗎?我只要確定你和寧欣之間沒有什麼就夠了。」克宇笑著說。
牧雍可笑不出來了,事實上,接下去幾日,他都愁眉苦臉著。理智上,他承認,克宇不失為璇芝的一個好對像;但感情上,就彷彿有千百個疙瘩在那裡極力反對著,總是有一大堆的不對勁。以璇芝的個性,要找個能讓她心服口服又百依百順的男子,還其不容易呢!
他是不會去幫克宇這個忙的,呃……,不是他沒有朋友之義而是瑪瑙如意尚在徐家,璇芝就等於妾身未明,實在不是接受追求者的好時機。
況且……他要幫忙也無從下手,因為璇芝恨透他,早把他列為拒絕往來戶了!
他已是自身難保的泥菩薩,當然無法去保他人,不是嗎?
第七章
自從那日和牧雍吵了一架後,璇芝的心情一直不好。他們以前也多次不歡而散,但總不似這回令她覺得空蕩蕩的,整個人恍恍無著落。
她是不是做得太絕了?
有關如意婚約,牧雍也是犧牲者,他的做法,在當時的情形下,或許是最好的;
而且,在她離家的過程中,若沒有牧雍的協助,後果實在堪慮,所以功過兩抵,她再如此咄咄記仇,就有些不近情理了。
他說,做不成夫妻,尚有朋友之義及兄妹之情可以相待;但面對他,總有許多厘不清的複雜心態和彆扭情緒,即使想正常談話,都難上加難。
因為太怕愁思,璇芝變得喜歡和朋友在一起,常常一堆人在一塊兒玩鬧,甚至男女不拘,這樣她才不會聽見自己內心的聲音。春假期間,她們同宿舍的女孩子相約到紫禁城北邊的寺廟裡,看團團粉紫的丁香花和雪白簇簇的杏花園。在那兒,她們遇著了學生會的幾個男人,璇芝只知道其中的劉克宇。而看到他,就會想起氣紅了臉的牧雍。
年輕人很容易打成一片,璇芝很快就把煩惱暫拋到一邊。
天如此柔藍,花如此清香,還有翩翩飛舞的彩蝶,她彷彿又回到了江南,那自幼成長的地方。感受到熟悉的明媚春光,她的心頭漸漸加入了笑聲。
走出廟門,有幾個村婦兜售著滿籃的丁香和杏花,男生們都慷慨地掏腰包,分贈給女生。克宇是第一個搶著送給璇芝的,她有些驚訝尷尬,但為了不破壞氣氛,也只好把淡紫鮮白的花兒捧在胸前。
「你們瞧,寧欣臉上的顏色,是不是像杏花一樣嬌艷?」克宇像發現新大陸般叫著。「前幾個月你才說寧欣像冬天裡的一朵寒梅,怎麼這會兒又變成杏花啦?」
秀儀不懷好意地說。
「我看,到了夏天又成了池上的荷花了。」慶蘭說。
「秋天不就是海棠花開啦?」李蘋笑著接口。
「你們若要拿我取笑,我就回去了!」璇芝板著臉孔說。
「我們絕沒這個意思。」
克宇知道她認真的個性,忙說:
「別生氣,我請大伙到湖畔的茶棚坐一坐吧!」
璇芝不想為這點小事壞了難得的好情緒,便隨大家穿過參天的千年古木林,來到青柳垂掛的小湖。
舒適的陽光已引來不少人潮,湖的四周分別群聚著擊劍、唱戲、說書、下棋的團體。克字在湖的北岸亭子裡找到一個視野絕佳的位置,叫了臘腸、花生、冬菜包子、杏仁羹……等點心,再點了一壺上好龍井,大家便很舒適地就坐。
湖上片片新生的荷葉不大,尚可見下面清綠的水波。往左看是暗紫的西山,往前看是在陽光下閃著金光的紫禁城建築。
「夏天的時候你們應該再來一趟。」
克宇說:「這湖上開滿了荷花,還有婦女坐在圓桶中採蓮蓬,你們還可以吃現采的蓮藕呢!」
「有人說這小湖通到宮中的『三海』,是真的嗎?」李蘋問。
「大概吧!這只有『裡面』的人最清楚。」一個叫何虔的男生說。
「遜帝溥儀真還住在紫禁城內嗎?」慶蘭問。
「是呀!他被軟禁,不能出宮一步。」克宇說。
「一個人在裡頭長大,一定是個很奇特的經驗。」璇芝忍不住說。
「牧雍說,遜帝早該放出來了,只要紫禁城不開放的一天,中國人的皇帝夢就不會消失,封建餘毒仍透入人心。」一名叫黃時兼的男生說。
「牧雍的想法總比人激進一些。」何虔說。
又是牧雍,連在這個時刻,他都陰魂不敬。
璇芝正在想著,克宇突然站起來,倚在璇芝身後的欄杆叫:「瞧!那不是牧雍嗎?」
璇芝這才注意到右邊臨湖處,有幾棟宮殿式的樓宇,雕欄之間分別寫著某某飯店之名,若她記得沒有錯,這是北洋政府官員最常聚會的場所。
克宇又叫了幾聲,璇芝方看清楚在一輛洋轎車旁的牧雍。他穿著綢制長衫和西褲,身邊站著一位一身艷黃呢洋裝的時髦女子,兩人並立,像極參加完宴會的一對璧人。那情景,恍如一根針,刺痛了她的心。
此時,牧雍聞聲回頭,所見的恰是克字立在璇芝身後,站與坐之間,狀似親密。
他的心情已經夠沮喪了,再看到這一幕,整個人似爆裂般,也沒招呼一聲,就逕自跨過小徑,穿越石階,朝他們迅速走來。
沒有欣逢好友的喜悅,只有一臉的興師問罪,他把在場的每個人看一遍,最後目光落到璇芝和克宇身上,說:
「你們到這裡做什麼?」
因為他的口吻太凶,表情太怪,大伙全都愣住了,結果還是克宇說:
「大好春光,來飲茶賞花呀!」
「是呀!你能來,難道我們就不能來嗎?」璇芝也發出聲音說。
「表舅媽說過,你一個人在外,要注意分寸,千萬別亂跑。」牧雍隨口就說出來。
「你不要再提什麼表舅、表舅媽的。」璇芝氣得站直身子。
「喂!我們都是寧欣的同學朋友,算什麼亂跑?你在罵人嘛!」秀儀也同時開口。
「他們表兄妹從上回鬧翻後,到現在還沒和好,你就別攪局了。」克宇打圓場說。
「還是為那柄袖珍如意的事嗎?」
李蘋好奇地問:
「那不是過了兩個星期嗎?」
「難怪我們最近都沒有江南點心可以吃了!」慶蘭在一旁說。
「好了!你們真是唯恐天下不亂!」克宇阻止地說。牧雍臉色稍稍緩和,正想說什麼,穿著制服的司機走過來,很恭謹地說:
「徐少爺,司長和小姐正等著您呢!」
這句話讓牧雍冷靜下來,他掩飾所有的不快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