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言妍
音樂持續地演奏著,有別的男人接近她,節奏放緩,大家圍成好幾個圈,諾斯在對角凝視她,然後再相逢,再分開,她的腳彷若認識音符般,憑著本能擺動。
黃夜鶯和黃太陽又面對面,他們互相靠近時,他耳語說:「我們離開吧!我不能忍受別的男人碰你!」
其實莉琪並沒有聽明白他的話,當他們旋出中庭時,她還以為那是新的舞步。
廊柱成排的走廊,空氣涼了許多。他們依然舞著,向那遠離火光的黑暗處舞步。驀地,皓白的月光照來,他們看見角落有曖昧的黑影,一男一女渾然忘我地擁吻著,急喘低吟的聲音漫在空氣裡。
莉琪瞪大眼,耳鳴、心跳如擂鼓,卻移不開目光、邁不開腳步。修女不提男女之情,殘疾的人不想男女之愛,對這些,她是完全懵懂的,就像春天含苞的花,悶著預備註定的枯萎。
倏地,諾斯收緊手臂,強壯的身體抵住她。這不同於跳舞時的接觸,而是肌膚每一寸的密合,她彷彿被人掏光空氣般猛轉過頭,立刻掉入他那充滿慾望的眼光裡。
莉琪整個人暈然癱軟,那藍色的眸子好熟悉呀!曾有一次,隱面俠也這麼抱她……但諾斯的更熱切、更大膽放肆、更赤裸裸地傳達他的欲求。
兩人的呼吸濃濃地混合在一起,他的手伸進她的面紗,試圖找到她的唇時,她卻像受驚的小動物般,奮力的推開他。
「不!」莉琪護著面紗說。
諾斯走近一步,很明顯地不能忍受她的掙脫。
「盹,隱面俠--他今晚有來嗎?」莉琪脫口而出,連自己都十分驚訝。
「隱面俠?在這節骨眼上,你竟想到他?」他挫敗地說。
「呃,你這個樣子實在太像隱面俠了!」她沒話找話說,想除去尷尬,「他是你的堂兄弟,應該也會參加這個仲夏夜舞會吧……或許他太老了?」
諾斯說不出內心的百味陳雜,只問:「在你的心目中,隱面俠永遠比我重要;而你和我在一起,全是為了他的緣故,對不對?」
「我……他和你是完全不一樣的人……」她實在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只結巴地說。
「不一樣?哈!你難道看不出來嗎?我和他其實是……」
諾斯的話被從走廊來的一群人打斷,他們此刻才發現,中庭的音樂已停。
莉琪匆匆的說:「我該回座位了,待會兒又輪到我唱歌。」
她連等都不等他,一個人跑掉。諾斯頓覺擁抱的虛空,如果是隱面俠,她會不會毫不抵抗地讓他吻呢?
諾斯從沒想到他會嫉妒自己,他甚至開始討厭那個愛出風頭、坐收名利,又一輩子見不得人的隱面傢伙了。
莉琪回到會場,心情久久不能平息,後來的幾首曲子,她都帶著微微的顫抖。
她需要去分清楚自己對隱面俠及諾斯不同的感覺嗎?於前者,她是尊敬、崇拜與信賴;於後者,她是不安、煩躁,又帶點期盼。她真的不知道這代表什麼。
當席塔琴的最後一個音結束,她的指尖隱隱作痛。
忽然,一直守在旁邊的雷米笑出來說:「諾斯的祈禱沒有應驗,他的伊娜小姐還是趕來赴宴了。」
「誰是伊娜小姐?」莉琪好奇地問。
「諾斯的未婚妻呀!」雷米還好心地指示她方向說:「看到那個帶尖頂帽子的女人嗎?就是她!哈!她的帽子一次比一次高,我想,她嫁過來後,一定會重建大宅邸及城堡所有的門,以便她和她的高帽子能暢行無阻。」
如果不是事關諾斯,她一定會覺得很好笑,但她現在臉皮緊繃,看著那一身艷紅,又拖著鮮紫長巾的伊娜,像一團火球般,向黃太陽前進。紅一旦勾住了黃,便緊緊不放,成為會場最顯著的目標。
莉琪的內心衝上一股又怒又羞又悲的情緒。諾斯既有未婚妻,就表示有愛與承諾,為何還想強吻她呢?
他終究還是視平民如草芥的貴族份子、還是放蕩不羈的紈褲子弟、還是表裡不一的偽君子!她想把他當成真正的朋友,實在太自不量力了。
莉琪抱緊席塔琴,有一種想馬上離開的衝動。
宴會愈來愈放浪形骸了,大家吃著、笑著、舞著,酒杯在手間傳遞著。
一個土耳其戰士歪到莉琪的面前來,因為站不穩,手上的酒傾倒在她的衣服及琴上。
「啊!」莉琪驚叫一聲。
「來!陪我跳跳舞!」那人咕噥地說。
「戈伯,你別借酒裝瘋了,諾斯有指示,不准任何人來打擾她!」雷米擋住他說。
哦!莉琪這才想起,那人是諾斯的堂弟。
「為什麼不?諾斯可以和她跳舞,為什麼我就不可以?」戈伯摔破酒杯,伸手要拉莉琪。
雷米打掉他的魔掌說:「戈伯,你醒醒吧!」
「你竟敢打我?別以為諾斯寵信你,你就可以對我無禮!你畢竟還是我們貝裡特家族買來的奴隸!」戈伯老羞成怒地說。
雷米不想理他,只催促莉琪說:「我們避一避吧!」
「避什麼?」戈伯紅了眼,追上去說:「你也想和她親熱,對不對?我早就不相信她是孤兒院的莉琪那一套,瞧她的身材模樣,火辣辣的美人一個,若她的臉上真是坑坑疤疤的,諾斯怎麼會愛不釋手呢?」
「戈伯,你別再鬧了,事情會被你搞砸的!」雷米叫道。
「砸什麼呢?我只不過是要掀掀她的面紗,看看她的真面目而已!」被酒醺昏了神志的戈伯,別人愈阻止他,他就愈是固執,「只一下嘛!既是諾斯的情婦,有何不能看的呢?」
「你在搞什麼鬼?」後面一聲如雷大吼傳來,戈伯立刻被諾斯由衣領提了起來。
「放開我!」戈伯掙扎開,人跌倒後又站直說:「別小題大作,我只是要看看她的臉,確定她是不是莉琪罷了!」
「你把嘴巴閉緊些,好不好?」諾斯怕莉琪的身份曝光,乾脆拎著戈伯,往噴泉處走去,按著他的頭,想淋醒他。
這本是他們堂兄弟常玩的遊戲,向來無傷大雅,但今晚戈伯喝得爛醉,又沾不得那神秘的女歌手,再加上他狼狽著一張臉時,已有群眾圍觀,哈哈大笑。嘿!他可是英勇的土耳其戰士呢!
他想也不想地拔出腰間的劍說:「諾斯,你傷…………我的名譽,我向……呃……你挑戰!」
「小心,諾斯!」雷米大叫。
諾斯往後退一步。哦!好得很!他正愁氣沒地方出呢!先是莉琪的拒絕,再是伊娜的糾纏,偏偏戈伯又來觸他的霉頭!
「劍!」諾斯大喊一聲,立刻有一把劍遞到他手中。
「諾斯,不要!」趕過來的莉琪急著說。
「我們阻止不了了!別擔心,不曾有事的。」雷米安撫她說。
雷米說得不錯,這場劍根本比不下去,只見戈伯整個人像泡在酒裡似的,腳軟手軟的,諾斯沒兩下子就繳了他的武器。
「投降吧!乖乖回去睡覺!」諾斯收了劍,走向噴泉洗手。
戈伯似乎還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只怔怔的望著自己的手,樣子極為滑稽,惹得眾人轟然大笑。這笑刺激了戈伯,他不知又由哪兒掏出一把短劍,竟往毫無防備的朝諾斯刺下去。
「諾斯!」莉琪淒厲地叫著。
雷米衝了過去,現場一片混亂。
「懦夫!竟取用暗算的,算什麼武士?」有人叫罵道。
血腥味充斥著中庭,在黑暗中,女人尖叫、男人激動,酒又讓情況更嚴重。一些人想揍戈伯、一些人想救諾斯,身體擠身體、拳頭撞拳頭,莫名其妙下,竟然一派人對一派人,大伙打起群架來了。
「諾斯!」莉琪急著想知道諾斯的傷勢,卻怎麼也無法穿過這些瘋狂的人們。
突然,有人用力拉著她往後退,她回頭一看,是果裡神父!
「快走!此地不宜再留!」他毫不放鬆地說。
「可是……諾斯……」她不願離開。
「諾斯自然會有人照顧。」果裡排開群眾,帶著她往無人的走廊跑去,「現在有危險的是你,你若再不走,恐怕會死無葬生之地!」
她不懂,也管不了自己,她只想到自諾斯的腹部湧出的血,心就一陣陣絞痛。
他不會死吧?!哦!上帝,她真恨不得能止住他的血,除去他的痛苦……但她只能被迫向前跑,和他相反的方向,距離愈來愈遙遠……
※※※
在鐘樓後,果裡神父來回地走著,他不斷地自責說:「都是我不好!明知道會出事,還答應諾斯。天呀!撒旦的誘惑、天主的懲罰,我不該讓你去舞會露面的!」
莉琪躲在樹後,由亞蓓幫她換衣裳,驚魂未定地說:「神父,這絕不是你的錯。事情出乎意料地發展,只怪我太不會處理了,現在諾斯受傷,恐怕還會連累到你和孤兒院……我好抱歉!」
「這裡你不必擔心,自己趕緊逃命要緊。」果裡說。
「莉琪非得要離開嗎?」亞蓓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