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文 / 言妍
他毫無預警地又衝到書房去,嚇得一群侍衛急忙追上去,只見岱麟取下那兩把古劍,手舉得高高的,一副要往胸膛刺去的樣子,引發了亂成一團的驚呼聲。但事實上岱麟只是將劍揣在懷裡,口裡喃喃念著,「見玉如見人,見玉如見人··」
就在侍衛們還目瞪口呆的時候,岱麟便倚著旁邊的臥椅,歪歪斜斜地,醉入了夢鄉。
這就是聽到混亂,匆匆趕來的太福晉所看到的情景。
她站在書房中央,皺著眉問;「都沒有改善嗎?」
「回太福晉的話,愈來愈嚴重。」賀古揚照貫說。
太福晉瞪著岱磷手中的漢玉,心想,都四個月了,岱磷卻益發彆扭,妻子不娶,倒酗起酒來,長此下去,絕非靖親王這一脈之福,而這問題的關鍵,仍是出在西山的寒雲寺。看樣子,顧芮羽是不能留在京城了,為了岱麟、為了靖王府,事情必須盡快做個最徹底的了斷。
日恆長,夜無盡,芮羽在寒雲寺裡是從來不記時間的,她只畫梅花,一天一瓣,五天一朵,
未紅細細塗,目前她已經有二十五朵了。偶爾她會望著僅有的一方藍天,雲濃多是春夏,雲淡還是秋冬,她將依著四季,為岱麟祈福,願他一生榮華、一生幸福。
不記年、不記歲,一切都容易多了。她撫摸著自己垂下的青絲,想到主持師太曾說,王爺不許她出家!之前不能遁入空門求佛法,後不能回到塵世做凡人,她是真真正正地身心都被幽禁了。
幽禁中,摻滿了她的悲、岱麟的恨,和兩人必須遙遙相對的無奈呀!由夏到秋,他應該由江南回來了吧?心裡回應著她說「是」,因為恍惚中,老聽見他喊她的聲音。
她不時低低相應,以為叫他的名,就會減輕一點她的痛苦。
芮羽坐在近山崖的廂房中,默默凝望天空。突然,有不尋常的腳步聲傳來,她心一跳,見林子裡走出兩個她作夢也想不到的人。
「芮羽!」晚音和楊章弘同時叫著。
「你們怎麼來了?」芮羽太意外,語調顯得有些瘠痙。
「我們也沒料到能夠找到你。」楊章弘看著她,眼中有濃似的感情說:「我們今天是來帶你離開寒雲寺的。」
「離開寒雲寺?我不懂。」芮羽皺著眉說。
「事情是這樣的。前天有個衣著華麗的婦人,
說是靖王府的親戚,她說我們若願意,她可以幫助我們帶你離開京城。」曉音解釋道。
楊章弘接下去說:「剛開始我們還以為是詭計,但她的態度又十分誠懇,她說,你在寒雲寺的一日,靖王府就不得安寧,所以,你若不走,過不了明年,必會被賜死。
「賜死?這是靖王爺的意思嗎?」芮羽只關心這一點。
「不管是誰的意思,以你的身份,終究是沒有活路的。」楊章弘急急地說:「芮羽,這是你逃生唯一的機會,此刻就隨我們回江南去吧!
「是的,芮羽,我們知道你是為免楊家的罪,才當了靖王爺的妾,如今你淪落至此,我們怎能丟開你,獨自回南方呢?」曉音說。
「芮羽,無論你曾經歷了什麼,在我心目中,你仍是我斷玉盟約的妻子呀!」楊章弘說著,還忘形的拉起她的手。
他們左三舌,右一句的,芮羽依然處在征愣之中。
逃?逃回江南嗎?但她的心在這裡,又該怎麼逃呢?
芮羽看著他們急切的表情,搖搖頭說:「不!沒有靖王爺親口的命令,我哪兒都不能去。
「難道你要在這兒等死嗎?」楊章弘無法置信地說。
「如果靖王爺要我死,我只有死。」芮羽平靜的回答。
楊章弘頓時瞪大了眼叫道:「荒唐,真是太荒唐了!我……我真不明白你是怎麼想的?」
「楊二哥。」芮羽輕喊他一聲,我……已經是靖王爺的人,生要在北京城,死也要在北京城。」
楊章弘往後退一步,像是受到極大的刺激,嘴張合了好幾下才說:「難怪!難怪七個月前,當岱麟來向我耍斷玉時,曾說,以他滿洲第一勇士的英武,不必相逼,也能讓你以身心相屬。芮羽,告訴我,你受他迷惑了嗎?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漢人及楊家媳婦的身份,不知羞恥地喜歡上他了?」
最後的「迷惑」及「喜歡」,像兩記迎面而來的巴掌,打得她無法抬起頭。
她跪了下來,以極絕望的心情和語調說:『楊二哥,請原諒芮羽,芮羽的心全在靖王爺身上,已不配為漢人,你們就當我死了吧。」
曉音發出一聲低泣,也蹲跪在芮羽前面,淚眼相視,卻什麼都說不出口。
楊章弘咬著牙說;「大嫂,她既不領情,我們就走吧!」
「可是——」曉音哭著說。
「大嫂,再不走,山階下的馬車就不等我們了。」楊章弘冷厲地道。
曉音又看看芮羽,希望她能在最後一刻改變心意,但芮羽卻仍低著頭,表達出一種不妥協的決絕。
不尋常的腳步聲再度走遠,芮羽的一線生機就被自己眼睜睜地斷送了。
「假如你在這個時候追上去,穿過村子,還來得及,因為本宮命令馬車再等你一會兒。」身後響了一道極悅耳的滿洲女子聲音。
芮羽猛然回頭,廂房的另一扇門前站著一位姿容美艷的婦人,她有一張雍容典雅的臉,肩披鑲貂毛的大衣,看起來便出身不凡。左右有幾名從婦,包括住持師大都說:「還不快向是太后請安!」
原來這就是皇上的母親,也就是傳說中那位厲害的滿洲奇女子。
芮羽很快就回復鎮靜,跪拜說;「犯婦顧芮羽叩見太后.太后吉祥。」
皇太后方才在簾後已經觀察她許久,果真是江南來的女孩,嬌滴滴又水靈靈的,能讓男人恨不得將她一口吃了;而這顧芮羽又有一種溫柔平和的氣度,婉轉的心思全在那雙會迷死人的眼眸裡。
皇太后輕咳一聲,開口說;「顧芮羽,本宮覺得你很不聰明,你為何不跟楊家叔嫂走呢?」
芮羽這才想到剛剛的一幕是否都讓皇太后看見了?她有些慌亂地說:「犯婦有罪,是靖王爺下的幽禁令,犯婦不能走。」
「是的,本宮聽到你全部的理由了,前一聲是靖王爺,後一聲也是靖王爺,反正都是為了岱麟。」皇太后說:「如果現在本宮願意幫你呢?幫你遠離寒雲寺、遠離北京,得到真正的自由,你何不把握機會呢?以本宮的權位,岱麟還不敢怎麼樣的。」
芮羽迷糊了,她愣了一會兒才說:「回太后的話,犯婦若真走了,靖王爺會更氣憤,他的恨會更深,痛苦也就永遠無法解除了。」
皇太后看著她,冷哼一聲說:「你以為你留下來會更好嗚?你知道他現在有多慘嗎?南征回來後,就無心國事,整日酗酒,喝醉了,就爬到高處,向西山大吼大叫,前幾天還摔了下來,這完全不像我從小看到大的岱麟了。」
聞言,芮羽心痛至極,眼淚如珠串,哭得氣都梗塞了。
皇太后將臉轉向一旁,歎口氣說:「如今這西山、這寒雲寺,全成了靖王府的魔咒,所以,芮羽,除非你消失,否則岱麟很難恢復正常。」
芮羽努力的壓制住哭泣的情緒,想理清這一段話。
「我的意思是,你若不離開寒雲寺,我就必須將你處死,以斷岱麟的煩憂,你明白嗎?」皇太后說:
芮羽全身泛過冷意,血幾乎要凝結,她連終生遙對京城的奢望都沒有嗎?
混亂中,她仍清楚地說:「芮羽明白。但芮羽斗膽,敢問太后,是芮羽離開對王爺好呢?還是芮羽死對王爺好呢?所謂長痛不如短痛,前者的痛斷不了,後者才能速戰速決。因此,若真正為王爺著想,芮羽寧可選擇被處死。」
皇太后震驚極了,她站起來,走向窗前,好一陣子只有珠翠的搖撞聲,四周沒人敢出聲。
許久,她才轉過身對著芮羽說:「奇怪,雖然我才第一次見你,可就很喜歡你了,你在很多方面,都像極年輕時候的我,義無反顧,永不回頭,至死不悔。」
芮羽靜靜的跪著。
皇太后又一聲歎息的說:「為了岱麟,三天後的午時,我會賜你一條白綾,不過,我也會叫馬車等你三天,任何時候你若改變心意了,就可以立到離開。
「謝皇太后恩典,芮羽是不會走的。」她磕頭說。
皇太后往門口走了幾步後,又回頭說:「芮羽,若本宮有個女兒,我倒希望她像你,但不要如此癡心多情,唉!也難怪岱磷會消受不起呀!
消受不起?她這樣一路由南京苦苦追尋到北京,都錯了嗎?但無論如何,她將要為岱麟而死…
三天之後,她將畫不完那第二十六朵梅花,而那永遠看不了色的兩片花瓣,就如兩滴淚,承載著代表她心的朵朵紅梅…·
慈寧宮內,皇太后賜岱麟坐,要他陪著喝雲南剛進貢的普洱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