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文 / 言妍
「對……不起。」阿絢低聲地說。
「讓我來問吧!」芮羽對岱麟使個眼色,再委婉地問阿絢,「你和我大哥之間到底怎麼一回事?」
阿絢不解她的意思,於是,芮羽拿出一封信遞給她。打開一看,竟是顧端宇的筆跡——
芮羽:
僅管我仍不承認你是顧家人,但為了阿絢,我不再否
認你和岱麟的婚姻,也不再揚言要取你性命。
我今天將阿絢毫髮無傷地交還你們,我希望你們能帶
她回京,不許再入福州耿家一步,如果她有受到任何逼迫
及委屈,我必鬧得雞犬不牢、天下大亂!
顧端宇
阿絢看完了信,淚水更遏止不住地落下。他真的是愛她的呵!她忍不住說:「我和端宇彼此相愛……」
最壞的猜測終於證實,岱麟怒責地說:「荒唐!你怎麼會愛上一個綁架你的逆賊呢?」
「端宇不是逆賊,他忠孝雙全、義薄雲天,是我見過最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比你們要我嫁的耿繼華不知好上幾萬倍。」阿絢辯駁著。
「放肆!你忘了你滿州格格的身份嗎?」岱麟鐵青著臉說。
「芮羽當年不也忘了她漢人的身份,愛上你這大清王爺嗎?」阿絢豁出去地說。
「這兩件事怎能相提並論呢?」岱麟強制鎮靜地說:「我是王爺之尊,能給芮羽一切她想要的,能確保她一生的幸福,但顧端宇行嗎?他現在連自己都三餐不繼、居無定所,又怎能給你格格般優渥的生活?而且,你愛上逆賊是家法不容,不是白綾賜死,就是貶降為平民,你想過後果嗎?」
「我都想過了!我不在乎,我就是一心一意要跟隨端宇。」阿絢咬著牙說。
「即使本王此刻賜你死,你也不改心意?」岱麟瞪著她問。
「沒錯,我死也不改!」阿絢頑固地道。
芮羽看情勢就要鬧僵,忙對岱麟說:「王爺,你不要動不動就提出『死』字,我大哥也明白他和阿絢的愛是一場災難,所以才遠遠的避開,你何必要讓事情無法收拾呢?」
「那是她自己太執迷不悟了。」岱麟無奈地說。
「這太不公平了!為什麼你們的愛可以得到大家的祝福,而我和端宇就要受詛咒呢!」阿絢傷心地說。
「阿絢,這或許是我們命不同吧!我無父無母,所以包袱輕,牽掛少,能愛就愛;但你身為大清格格,有尊貴的家世、龐大的親族,不能說丟就丟,這也是王爺苦惱之處。」
「本王苦惱的還多著呢!福州方面,耿仲明已死,靖南王位的繼承權僵持不下,全在三格格回不回去的一念之間。」岱麟說。
「管他准繼承王位,反正我絕不回去!」阿絢鐵了心的說。
「這婚可是太皇太后指的,你要抗旨嗎?」岱麟說。
「王爺,我們不是說好不逼三格格的嗎?」芮羽安撫好岱麟再對阿絢說:「阿絢,王爺可以同意你不嫁耿繼華,他也會在太皇太后面前承擔一切,但請你一定要和我們回京,這也是我大哥在信裡要求的,如果你留在這裡,不但解決不了問題,還會製造更多的問題。」
「問題!問題!你們永遠只會叫我犧牲,顧全大局!」阿絢淚眼模糊地說:「而你,口口聲聲說愛的芮羽,竟要叫我放棄愛?你們沒有一個人為我想,好!沒關係,我反正也鐵了心了,立誓要在這裡等端宇回來。你們要賜我死也好,不賜我死也好,從今天起,就當忠王府的三格格不存在了!」
「芮羽,是她要逼我使出撒手鑭的!」岱麟說完,便往外大吼,「來人呀!把三格格架上馬車!」
「不要!我不要離開!」阿絢快步走到芮羽身邊,哭著說:「求求你,我若一走,就再也見不到端宇了!」
在一片混亂中,原山寺的老住持突然站出來說:「請容老衲說一句話。」
「師父有什麼話請說。」岱麟有禮的回答。
「三格格,你再留於此地,也是等不到端宇的。」老住持對著阿絢說:「我那日說他去格格所不能去之處,是千真萬確的,因為端宇已經看被紅塵,剃度出家了。」
此話一出,在場的幾個人都非常震驚。阿絢彷彿到了一個奇黑奇冷的地方,只有顧端宇留書上的那幾個字在她腦海裡流蕩著,紅塵勘破、道路遙遠……欠命……欠情……來生再報……這就是出家的意思嗎?端宇,你竟連和我商量的餘地都沒有!你不只欠命、欠情,還欠我的一生呵……你根本沒心沒肝,故意要斷我的活路!阿絢瞪著老住持,脫口而出的是,「我不信,我不信,你們騙我——」
她踩著雪,奔過每一個人,小橋和大樹,她的髮絲飛散,臉頰被風刮紅,在幾個踉蹌後,來到原山寺的大殿,淒厲地叫喊著,「顧端宇,出來!你給我出來!」
她一聲聲喊,回音一句句散落,紛亂中,彷彿眾神怒視,幾個小沙彌躲在暗處,最後是無名走出來:「三格格,此乃佛門淨地,請勿……」
「給我叫顧端宇出來!」阿絢毫不客氣地打斷他。
「三格格,此地沒有叫顧端宇的人,有的也只是與塵世了無關係的佛門弟子,你請回吧!」無名冷冷的說。
「見不到他,我永遠不回去!」她的悲憤化為冷徹心底的寒意,話語銳利如劍鋒。
陰暗的柱子後走出一個人,靜靜的立在神壇前。
阿絢倒抽一口氣,那一頭青光,身穿袈裟的男子,不就是她朝思暮想、日夜盼望的顧端宇嗎?
他手拿念珠,朝她微微頷首,正要開口,阿絢使渾身顫抖,氣極地說:「如果你敢開口阿彌陀佛,喊我施主的話,我死也不會饒你的!」
顧端宇臉色慘白,眼中有止不住的慌亂。
腳步雜沓中,芮羽的聲音首先傳來,「大哥——」
這稱呼平撫了顧端宇的心神,「福晉,這世界上已沒有你大哥這個人,沒有顧端宇,也沒有定遠侯。」
芮羽其實也無法接受這情況,依顧端宇的個性,既強且傲的人,怎麼可能會遁入空門呢?她扶著就快站不穩的阿絢問:「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選擇這條路?」
「你志了我曾說的嗎?亂世苟活,這是保你不受污染之路,結果你沒走,我卻進來了。」顧端宇字句中有掩不住的譴責意味,「國已亡、家已破,生不得、死不能,在萬念俱灰下,只有在佛門中參因果、求解脫了。」他聲音清冷的回答。
「參因果?」阿絢重複著他的話,不屑地道:「你怎麼參呢?你在人世間已種下太多的因,你的志業、我的愛,你又如何一筆勾銷?我一直視你為英雄,卻沒想到你懦弱至此,竟躲到佛門裡來了!」
「阿彌陀佛,三格格,佛門不是躲,而是勘破愛慾生死原是空。人既已出家,就不要再苦苦相逼。」老住持走到阿絢的面前,語重心長的說。
苦苦相逼?到底是誰逼誰?阿絢的內心充滿天地不應的悲憤,她踏遍千山萬水而來,他竟要逼她跳崖?阿絢只覺胸中的一口氣幾乎提不上來,直指著他叫道:「顧端宇,你好狠的心腸……」
「三格格,從今以後,世上沒有顧端宇,只有叫『月漉』的出家人。愛原是癡嗔、欲本是煩惱,一意執著,就如作繭自縛,只有墮入無邊的惡果,我們彼此覺悟吧!」顧端宇轉著念珠說。
他那三格格叫得多絕情啊!而他竟敢對她說佛理?!阿絢處在極度的無望中,衝向顧端宇,抓起他的念珠朝天一灑,像打散她碎裂的心!
「阿絢——」芮羽和岱麟驚叫地拉住她。
另一邊的老住持及無名則護住顧端宇。顧端宇手一空,直望著阿絢,心一寸寸地絞痛起來,幾乎忘了自己在堅持什麼了。
「王爺,請回吧!已是原山寺晚課時分,大門必須禁閉了。」老住持對岱麟說。
無名推著顧端宇往後殿走去,阿絢突然像被什麼刺了一下……月漉?那不是「月漉漉,波煙玉」嗎?月照在白玉,是他形容她的美,他以為她不記得了嗎?
「慢著!」阿絢叫住了他,想說什麼,卻空有千言萬語而說不出口,有滿漢之隔、有國仇家恨、有生死相隨、有纏綿不絕的愛……
她一時之間竟說不清,只覺得有許多重物壓下,看到他抑難言的雙眸,她綻放出一朵微笑,神秘無解卻極美的笑……然後身子一軟,就昏倒在地。
顧端宇有股想奔向她的衝動,但無名及時制止他,一隻手擋住他的臂、只覺得快要拆筋撕骨;再另一隻抵住他的腰,傳來一陣劇痛。
無名開口低聲說:「你要在這最後一刻,讓一切的努力前功盡棄嗎?」
顧端宇運的氣,像要爆掉似的,直到他看見無名漲紅了臉,察覺自己就要傷了是三子時,才硬生生的收回那股力量。
岱麟抱起昏厥的阿絢往大門走去,芮羽回過頭,不捨地望著顧端宇。顧端宇觸及她的目光,再一次頷首,複雜的眼神,只靜靜化成一句「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