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言妍
但也在這時候,他得知芮羽受封為大清格格,並嫁給靖親王岱麟的消息。他一時氣急攻心,一連吐了幾口鮮血!
天呀!他定遠侯的妹妹,竟然嫁給了敵人,接受了敵人的封號,這簡直是奇恥大辱!
他早在江寧將軍府要刺殺岱麟的那一夜,就看出她的不對勁;但他不僅沒有警覺,反而親自送她到北京,也等於把她送入了岱麟的懷抱。早知如此,他根本就該將她禁錮在白湖寺,免得顧家的列祖列宗因她而蒙羞!
然而一切都太遲了!
沒錯,太遲了!芮羽成為他心中永遠的不堪。
太遲了!永歷帝被叛將吳三桂帶至昆明、在今年四月,說殺就殺,要救也無從救!
太遲了!他們心中所倚重的延平郡王因國仇家恨太深,心力交瘁,一病而死。
當義父聽到鄭成功的死訊,只是痛苦失聲的悲泣道:「我們沒有希望了!」儘管如此,大家還是強打起精神,想找一個後繼者,要持續反清復明的事。
他們剩的就是監國魯蘭。顧端宇奉義父之命,送魯王過海到台灣。但在台灣的情況也不太好,成功的弟弟和兒子各自擁有兵馬,在爭領導權,外侮還沒御防之前,就先內鬥起來。
顧瑞宇孤舟回福建,一直不知要加何告訴義父。但一回到他們的藏匿處,才發現處處都是官兵,義父及幾個隨從早被清軍抓入大牢了。
這一意外,讓原本已是驚弓之鳥的義士們,更做鳥獸散,能勉強找回來的只有不到十分之一。
「是張尚書以前的部屬告密的!耿仲明把張尚書帶走,據說非常禮遇,目前正以名位利祿勸他投降呢?」有人說。
「義父是死也不會投降的!」顧端宇冷笑說。
「端宇,他們下一個目標是你。他們說定遠侯之後,南明就沒有人了,所以要布下天羅地網,非抓你到案不可,你最好潛出福建,避避風頭。」有人又說。
就留義父身陷敵營嗎?不!反清復明不能沒有義父,如今在白灣的魯王及鄭家人也只聽義父的話而已。他就算是犧牲自己的性命,也要保全義父,以成就大明最後一線希望。
他們最先想的是劫獄。但靖南王的衙門守備森嚴,顧端宇自身的人手亦不夠,他怎麼想,都想不出好辦法。
就在時間一日日急迫時,突然傳來耿繼華將帶新婚的三格格入閩,這就給了他們一個很好的機會。若能劫到耿繼華及三格格,他們就不怕耿仲明不交出張尚書來。
他們本來計劃在仙霞嶺下手,但那兒有大軍鎮守,顧端宇不想以卵擊石,便改埋伏在曲折迂迴的楓河旁。楓河可通向外海,為怕颶風,旅客入閩,通常人由陸路,貨物由海路。耿繼華一行人便是出了楓嶺關,登上楓河的大帆船,再沿途與貨船會合,到達福州。
楓河兩岸的風景優美,處處是險峻的峭壁,河水一彎一洄的,若要大規模劫船,亦有其困難的地方。最好便是智取,他們要的只有耿繼華及三格格,其他都是累贅,所以每一個步驟都要計劃得十分小心。
嶺上嘩嘩地吹來一陣風,群樹颯颯,逼得嶺下人都以手遮面。只有顧端宇毫不動搖,仍迎風而文,不顧臉龐的刺痛及亂飛的頭髮,這大概就是力挽狂瀾的感覺吧!
喀喀馬蹄響起,他的結拜兄弟靳忠飛奔而來,說:「大哥,耿繼華一行人已上船了!」
「好,我們馬上到燕子浦去部署。我們人雖不多,但每個人都要以一當百!」顧端宇高聲叫著。
「以一當百!」左右的二十個人響應著。
顧端宇撕扯下一截腰帶,繫在額頭,他那一頭不編不梳的亂髮,加上久未修整的鬍鬚,完全掩去了他的英挺俊秀,像極了到處流竄的匪寇,讓人一見就心生畏懼。亡國之臣,除了拋頭顱、灑熱血,是什麼都不在乎的!
月亮高高地掛在天空,照著群山萬壑,也照著泊在水邊的大帆船。顧端宇看準那面大旗上的「耿」字,天色一黑,就和幾個較諳水性的兄弟輪流到河裡,準備將船身上鑽幾個洞。
官兵們在船板上走來走去,都沒有發現船底有人在工作。
月由東方漸漸跨向西方,顧端宇等眾人也在冷冽的水中,完成了預定的任務。
他們算準這條漏水的船,走到燕子浦便要拋錨,到時船裡的人會到岸上去避難,那就進入了他們事先設好的圈套中。
天漸漸亮起來,顧端宇一行人靜悄悄地潛回森林,神不知鬼不覺地來了又去,一點都沒擾到官船內的人。
樹間的鳥兒由小小的啾啾聲逐漸變大,原本濃黑的霧,透過目光,汪成輕輕的一層薄紗,籠罩在湖面上。
鳥鳴及霧氣,喚醒了沉睡中的阿絢。
這一個多月的行程,她是累乏了。由京城到山東是陸路馬車,接著江北大運河、江南大運河,然後再走一段陸路。經過仙霞嶺時,她完全沒想到還能看見那麼美的風光。
華北壯闊,江南秀美;阿絢都很喜歡。但或許來往都是人煙稠密的城市,連運河兩旁都有規劃地墾植開發,看久了都是同一種趣味。而這楓河就不同了,夾山越嶺奔流而下,將巒峰切割成險峻的各式形狀,每一轉、每一繞,都像是一幅韻味十足的畫。
誰說閩地荒脊,是瘴癘之鄉呢?她就愛這一重又一重的山水佳景啊!阿絢拉開紗帳,霞兒已端著水送來,說:「總兵剛才告訴我,一天後可以看見大海,然後再行一日,就到福州了。」
這麼快?阿絢的笑臉頓時黯淡下來。有時候,她還真希望這趟旅程永遠走下去,永遠不要到達耿家呢!
怎麼說呢?不是耿繼華不好,他真如長公主說的,為人敦厚,凡事都討好順從她。對於學滿洲語,他也非常用心,時常找機會和她對談,但她就是覺得乏味,久而久之,兩人要培養感情的相處,都成為一種負擔。
既然如此,要過一輩子,不是很可怕嗎?
或許在他心中,她仍是高不可攀的格格,所以他的言行都很拘謹。但願他倆真正成為夫妻後,他能顯示出讓她心服口服之處。
可如何才能令她心服口服呢?阿絢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她只有一些模糊的憧憬,像靖王爺和芮羽之間教人艷羨的濃情蜜意,像先皇和董鄂妃彼此的生死相許,在她的想像中,那種心靈的契合,該如大海般澎湃,共擊出驚濤駭浪。但她對於耿繼華,卻連一絲小小的漣漪都沒有,想來只有無限的惆悵。
然而愁歸愁,禮貌上她仍要問:「姑爺起來了嗎?他是不是又要念一整日的書了?」
她早起來了,現在正在為格格在學滿洲語。」霞兒幫她梳頭髮,說:「我看耿順在磨墨,姑爺大概又要寫他的遊記了。」
「你倒挺留心的。」阿絢笑著說:「看樣子,我很快要升你為姨娘羅!」
「格格,你別開我玩笑了。」霞兒紅著臉說。
霞兒是以陪嫁的身份跟她來到南方,這也是遲早的事。依照滿洲的習俗,有些貼身丫環還可以先行試婚呢!
阿絢念頭一轉,對呀!霞兒對耿繼華還挺照顧的,或許先讓她以妾的名義過去伺候,自己這格格還能多逍遙一陣子呢!
阿絢越想越興奮,又不禁多看了霞兒幾眼。此事不急亦不緩,要妥善的從長計議,首先,她必須先徵得佟太太的首肯。
她踏出房門,看見耿繼華正等著她吃早點,那一臉的恭謹,令人想笑又不敢笑。奇怪,全天下也只有她這個女人,急著要將丈夫送出去,她算不算有毛病呢?
「格格,請入席。」耿繼華用滿洲話說。
「我聽霞兒說,再兩天,我們就到福州了。」阿絢坐下說。
「如果不颳風下雨的話。」耿繼華亦坐下說。」如果颳風又下雨呢?」阿絢再問。
「呃!那就請格格諒解,我們必須做小小的延誤了。」他回答道。
這有什麼要諒解的?天候變壞又不是他的錯;況且現在外面藍天白雲的,看不出有任何山雨欲來的趨向。唉!這耿繼華似乎非常怕她,講話都是一副屬下對長官報告的模樣。剛開始她還以為是語言的緣故,如今看來,可能連她透露自己會漢語都沒有用了。阿絢識趣地閉上嘴,沉默地吃早餐,免得再開口他又要消化不良了。
用過午膳後,阿絢坐在船板上看風景。在一面平靜如波的大潮後,可以看到兩個對稱的白沙灘。
「那是燕子浦。」總兵透過翻譯告訴她。
哦!她懂了,那沙江就像燕子的羽翅,只是這裡不曉得有沒有燕巢?阿絢想再問,但後方突然有叫聲,而且船晃了幾下往一邊傾斜。
「船進水了,要下沉了!」有人喊著。
一路由北而來.都很平安;這會兒眼看就要到達目的地了,竟會出這種事,阿絢也有措手不及之感,腦海中一片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