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言妍
端儀和端偉還是和以前一樣愛鬥嘴。月柔十三歲失去母親後,曾寄住在大叔家兩年,常被這情況拖下水,還成為替罪羊,當時真連辨白的能力都沒有。
其實沈家的背景與家教,應該可以把這兩個堂弟妹栽培得很好,可惜家族內部糾紛太多,長輩頑固又失之公允,家不和就人心散,小輩有樣學樣,不懂得忠厚待人,反而沾染富家子弟的壞習性。
端儀是帶刺的紅玫瑰,自幼便十分嬌蠻,沒有得不到的東西,月柔只能敬而遠之。端偉小時候常惡作劇,但現在對月柔卻很友善,有事沒事就到花坊灑一把鈔票買花送女朋友,雖然有點紈褲個性,心地還算好。
姐弟兩人一直吵到紹光出現才噤聲,接著紹揚也陪母親意秋由樓上走下來。
月柔一一行禮問好。
「習慣台北生活了嗎?」意秋問。
「你看月柔是不是長得和鈴子一模一樣?」意秋問身旁的紹揚。
鈴子在沈家是不尋常的題目,每個人臉色都怪怪的。
「別緊張,我的話是讚美。」意秋搖搖頭說:「人老了,很多事才看透,我早不介意異族通婚了,否則也不會同意紹揚娶莎拉,只是鈴子還是黑髮黑眼珠,這個莎拉褐髮藍眼珠,知道會出個什麼來?」
「奶奶,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最受寵的端偉湊上去說:「混血兒才漂亮,尤其是東西方混出來的女娃兒……」
「端偉!」紹光對兒子使個嚴厲的眼神,要他閉嘴。
紹光和紹揚兄弟足足隔了十二歲,長相愈差愈遠。紹揚高瘦,臉長而斯文,很像嘉伯年輕時;紹光已過盛年,人變矮胖,和意秋有幾分相似。
芙玲喊開飯,滿滿一桌豐盛的菜餚。
飯後,桌子清好,人人面前一杯茶,都沒有離開座位,就像開股東大會一般。
紹光清清喉嚨說:「我想大家都知道了,從今天起我們正式成為盛南的一份子。呃,這些年來爸爸、大哥相繼去世,紹揚又遠在美國,全靠我一個人張羅,不免有孤軍奮戰、力不從心之感。比起別的家族人丁旺盛,齊齊一條心,真是差太多了。這幾年盛南幫我們渡過幾次難關,這回合併的條件也很寬厚,除了失去沈氏名號,其他都沒什麼改變。我同意的原因,一方面是省操一份心,一方面是替小一輩的鋪好一條路子,希望你們全力支持我,也全心歸向盛南。」
這些話意秋聽了不少遍,但她仍心有不甘:「我還是覺得他們沒安好心眼,從買赤溪大宅開始,一步一步進高。一下搶我們生意,一下來分一杯羹。我和老爸那麼多年,什麼陣戰沒見過?叫你們要有憂患意識都有不聽,現在連沈氏的名字都沒有了。」
一聽到赤溪大宅亦是落在盛南手裡,月柔背脊莫名其妙地發冷,心中爬上一股不祥的預感。
「媽,現在做生意,要以大取小,團結才是力量。合併有時反而是好事。」紹光極力辯解:「名號是個空殼,並不重要。」
「不重要?」意秋激動地說:「沈氏可是你父親一手親自建立的!從上海到台灣,下了多少苦心,歷經人所不能,你竟輕易就拱手讓人?」
「媽,別生氣。」芙玲忙打圓場:「沈氏還在的,只是利用盛南穩固和擴大地盤。現在台灣經濟轉型,市場千變萬化,以前所有的政商關係都不可靠了,紹光必須自己想辦法,為他和孩子拉新的人脈,盛南只是第一步而已。」
「是嘵,媽,我不都講過了嗎?」紹光靜下心來說:「有合必有分,只要端偉他們爭一口氣,沈工還會再起來,而且比現在更好。」
「只願我還能活著看到。」意秋恨恨地說。
「媽,這些事就讓小輩去操心吧!」芙玲一邊過來說:「您的連續劇來了,今天正精彩,我陪您去看。」
意秋、芙玲離去後,大家一陣沉默。
「大叔,以後我的花坊是要向您還是向盛南負責?」
月柔提出了心中的疑問。
「你們每一個人都要直接與盛南接洽。」紹光說:「這是盛南堅持的條件,他們說要免除家族企業的弊病。
「這麼一來,我們沈家股權不都分散了?」紹揚皺著眉說:「個人力量單薄,如何東山再起?」
「我們連現在都撐不下去了,還談什麼未來?」紹光想說什麼又止住,似有難言之隱。
「我還是不懂。」月柔憂心地說:「盛南是大企業,會在意小小的花坊,總覺得有些詭異。」
「這點也是我今天要強調的。」紹光說:「只要你們好好做,盛南絕對是你們強有力的後盾。紹揚的電腦公司、月柔的花坊。甚至端儀的模特兒公司、端偉的KTV、都會上軌道。」
「我爸說得沒錯。」端儀挑挑她精緻的細眉。「盛南的野心和抱負,是你們都沒有辦法想像到的。他們的副總裁,我熟得很,他年輕有為,魄力十足,我們沈家跟了他,保證可以直奔國際舞台。他就答應我,讓我的模特兒公司橫掃五大洲。」
「算了吧!」端偉一臉的不以為然。「他頭腦壞了,才會讓你這麼搞!我看呀,你頂好當上副總裁夫人,你的公司正好是他陛下的三宮七十二院。」
「端偉,你惹的禍還不夠嗎?」紹光吼他一聲:「從今天起,你給我遠離那些狐群狗黨,每天去盛南好好的上班。我已經和鄭榮軒說過了,打罵殺剮都不拘,看看能雕出人什麼東西來!」
月柔腦袋轟了一聲,「鄭榮軒」三個字如同炸藥,炸得她五雷轟頂,她臉色發白,失神喪志地想:會是他嗎?
一旁的紹揚彷彿受到極大的驚嚇,臉上的肌肉幾乎失控地顫抖起來,他結巴地問:「那個鄭……榮軒,他和盛南是什麼關係?」
「他就端儀每天死纏的大副總裁呀!」回答的是端偉:「就憑他是盛南總裁林聰江的外甥,平步青雲,萬人之上。其實靠的不過是裙帶關係,才能減少奮鬥三十年!」
「胡說八道。」端儀立即反駁:「人家榮軒本來就是電腦奇才、生意高手,本身不只有兩把刷子。加上他的聰明智慧、領袖氣質、有遠見魄力,早就領先群倫,我看是他舅舅沾他的光。」
「笑話。」端偉哼了一聲:「如果沒有老舅大把大把銀子供他無限制取用,他能夠爬升那麼快嗎?說不定今天還在一間破辦公室裡,老闆兼職員工友,苦哈哈地混日子而已。我端偉就缺乏這種靠山,否則……」
「少來!」端儀冷笑一聲:「你呀?就是有十個林聰明才智江當後盾,也是扶不起的阿斗?」
「嘿,你少看扁人!我……」端偉站了起來。
「好了,你們兩個靜一靜,除了吵架又會什麼?」紹光說:「端偉,你姐姐說的沒錯,你是該好好徹底的檢討自己!」
紹揚關心的不是這些,他慢慢恢復神智,心中有著最壞的猜測,他問:「那個鄭榮軒是來自赤溪嗎?」
「是呀!說來真巧。」紹光說:「以前我們的赤溪大宅原來就是他家的。鄭榮軒的祖父因受政治牽連,不得不將祖宅賣給沈家。鄭榮軒真有辦法,從一窮二白,白手起家至買回祖宅,那種決心毅力,教我萬分欽佩。真可我們沈家沒有這各爭氣的子孫。」
「天啊!」紹揚磕著牙說:「他就這樣掌控了沈家的企業?!二哥,你確定每個環節都沒有問題嗎?」
月柔再聽不下去,她的肚子絞人地痛,胸口有欲嘔的感覺。她匆匆說聲對不起,就衝到廁所。
她這毛病已經許久不犯了,為什麼聽到鄭榮軒的名字,又立刻發作呢?她在馬桶上乾嘔著,心口的痛仍然壓著,鄭家復仇之爪十年來始終沒有停過嗎?
鏡中的她慘無人色,那幾乎失去焦點的雙眸茫然地瞪視著,恍惚又回到十七歲那年夏天的淒惶無助。
回到飯廳,第一眼就看見紹揚急躁地走來走去說:「當年為大宅的事,鄭家頗怨我們,合併沈氏的事根本是他們報復的計劃之一。」
「無稽之談!」紹光不相信。「賣祖客廳之事,是他們心甘情願,我們又不偷不搶,鄭家憑什麼怨?況且真有的話,大宅也買回去了呀!這幾年來,與盛南的生意往來,彼此都是客客氣氣的,榮軒還很多次幫我渡過難關,一點也看不出報復之心。」
「二哥,你不明白……」紹揚沮喪地問:「媽知不知道鄭榮軒是盛南的頭頭之一?」
「不知道。」紹光反問。「這有關係嗎?」
紹揚答不上來。月柔很清楚,他有更多可怕的事情不敢說出來,那才是鄭榮軒如此處心積慮的真正原因。
「好了,如今爭辨都太遲了,約早已簽好,一切都有成定局。」紹光嚴肅地說:「現在盛南的第一個要求,就是星期六的慶祝酒會,每一個人都務必到,做最初步的溝通與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