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言妍
林世駿陪著她走,他開心的暗忖,至少這次她沒有斷然的否決他,沒有像上回那麼傷透他心的毫無轉圈餘地,讓他直墜深淵。
夜愈來愈冷,透著春寒,有清明時節哀愁的雨味。
不知過了多久,桑琳突然開口道:「孫慧芬老師離婚了,我提過嗎?」
「沒有。」他回答。
「是上個月的事。」她說:「她和先生結婚五年,表面恩愛,私底下卻有許多矛盾。想當年他們也是愛得轟轟烈烈,先生甚至不顧父母的反對而娶她;結果五年後,先生卻站在父母那邊,絕情到判若兩人。你說愛情能恆久嗎?」
「我相信我是恆久的。孫老師的離婚只告訴我一件事,就算是年齡適合,也不能保證幸福。而且在我離開洛杉機,回到台灣時,早就堅持站在你這邊了。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任何人事物都不會迫使我們分開。」
他們又走了一段路,家家的燈火由明轉暗,四周更寂靜,久久才有一輛車經過。
「我們若在……一起,別人會怎麼說呢?」桑琳低聲問:「因為你的事,我曾收到一封黑函,上面罵我誘惑學生,殘害民族幼苗,罪孽深重……」
林世駿震驚極了,憤恨難當地說:「是什麼人如此惡劣且沒有口德,他媽的該下十八層地獄!若說『誘惑』,應該說是我誘惑你,而不是你誘惑我!什麼民族幼苗,簡直難聽死了!」
「這還只是起頭呢!如果我們逾越了師生情誼,不顧年齡差距談起戀愛,輿論還會更可怕。而我因為比你年長,錯便會全在我身上,你想過嗎?」她介意的不只是年齡,還有所有的壓力啊!
「說實在我從沒想過,因為我一直認為錯全在我,若是我們相愛有錯的話,」他動情地說:「我願意也預備扛起所有的責任。我會以性命來保護你,他們丟石子,打到的只會是我;他們拿刀子,刺到的也一定是我,我絕不讓人傷你一分一毫。」
「阿駿!我不是教過你,不能毫無保留地愛一個人嗎?」桑琳又有流淚的衝動了。
「對你,我不想保留任何東西!」他倔強地說:「你老說我小,對!我表面是二十一歲,可在我的內心,我已三、四十歲了,我至少比那個賴建仲懂得愛、有擔當,年齡根本不能代表什麼!」
到了一個十字路口,紅燈兀自亮起。前面還有路,假如不停,他們可以走到山裡,甚至去到海邊,把鞋子走破,把人走死。
綠燈亮起,他們慢慢踱過去,像是到了某個彼岸。
「阿駿,我並不完美,這些年來你應該也看見了,我不值得你傾命來愛。」看他想開口,她立刻阻止他,「你說你誘惑我,說不定真是我有問題。我常在想,是不是我的舉止中有什麼邪惡的東西,才會讓你沉迷到無法自拔,畢竟我是老師……」
「桑琳,我懂『誘惑』,從十四歲開始,就有女生想誘惑我。而你和她們完全不同,你只要像一陣風行過,根本不必看我一眼,就足以讓我愛上你。」他遲疑了一會兒又說:「我本來是不想提的,但我又真的很想對你說清楚。若說到女老師誘惑我,那是孫老師,不是你。」
桑琳停下來,驚異地望著他。
「每次看到你這種表情,我就覺得你應該比我小,很多事還等於無知。
呀!先別抗議,」他急忙又解釋道:「你沒注意到嗎?孫老師特別愛帶男生班,她上課時聲音特別嗲,眼睛老用瞟的,長髮甩呀甩的,一有空就教我們念情詩。她教我國文兩年,動不動就找我談話,還叫我寫詩給她……雖然我才十七、八歲,心裡卻很明白我算長得不錯,也曾吸引過一些女老師。但桑琳,那不是你,你和她們完全是兩回事。所以當你說孫老師離婚時我並不意外,我早就猜到她過得並不幸福。」
「你們這些男生,竟然這樣批評老師?」她不禁搖搖頭。
「我沒有批評她,只想強調一件事,當我說愛你時,既不天真也不幼稚,而是以一個成年男子的心來待你,我腦中想的全是要娶你及與你長相廝守的事。我不是一直都很努力嗎?我試著融入你的生活、接受你的想法,拚命賺錢……我做了那麼多,如果你再不感動,那就真是太鐵石心腸了。而我呢?恐怕只會做到老、做到死,永遠可憐……」
桑琳站定,看著他期待的眼眸,歎口氣,又繼續往前走。
遠遠的大樓有一座鐘,標明此刻是深夜三點十分。兩人都不覺得累,因為他倆的心在拔河,賭的是人生,一旦下了注就收不回。
大樓雖然棟棟都是漆黑的,但有些二十四小時的店卻給了他們溫暖及光明,陪他們在這漫漫長夜傾談著、辯論著。
有電話亭時,他們會撥杜明峰的號碼,而他會在電話那頭說他們瘋了,最後再加上一句醫院沒事,叫他倆有話慢慢講,千萬別自相殘殺。
漸漸的有地工、有些車陸續出現,天不再是沉沉的墨黑,東方出現了淡淡的霞影。他們經過一座公園,和晨跑的人打著招呼。
突然,桑琳扶住一棵樹,接著臉都皺了起來,「我的小腿抽筋了!」
走太久的結果是好痛好痛!她緊抓著林世駿的手臂,那痛似乎要撕裂她的肌肉般。
「坐下!」他安置好她,將她的腿伸直,扳開腳掌。
「好些了。」她雖這麼說,淚水卻已掛在眼角。
「早告訴過你,教書的人要多按摩雙腳。」他蹲在她面前,手指輕輕按著她的小腿肚,一圈又一圈,緩和著那僵直的感覺。
他的手帶著粗糙,赤裸地滑過她的肌膚,感覺像一團火,燃斷了所有疆界與障礙,只剩下他們彼此間的親密。
她抬起眼看他,他也正凝望著她,眼眸內只有純真的愛。沒錯,她曾經動心、曾經縈懷,她知道自己再也碰不到如此心意相屬的男人,她能讓他愁悵而去,悔恨以終嗎?
她伸出手,摸著他的臉頰說:「阿駿,這不只是玩火,你要想清楚,那火焰雖然燦爛美麗!卻可能會將我們焚得屍骨無存。」
「我知道。」他說的斬釘截鐵。
「這也不只是掘一口井,享受那甘醇的水,事實上,那結果有可能是足以埋葬我們的地獄深淵。」她又說。
「我知道。」他仍然言簡意賅的回答。
桑琳再也無法說什麼,只能撲到他懷裡,像女人對她所愛的男人般的依戀和順服。
林世駿激動地擁著她,她的嬌小在他強壯的胸前,多像是個易碎的瓷器。他吻著她帶著花香的發,眼角不禁微濕。
天已大亮,他們整整走了一夜,穿過半個市區,才做出決定,她將不再抗拒。
☆☆☆
羅鳳秀動手術後,呼吸方面受到影響!常需要靠機器輔助。兩個月後又不幸得到肺炎,治療速度極慢,不時陷入深度昏迷,醫生都提醒桑琳要有心理準備。
六月底,羅鳳秀因一口痰除不去,呼吸衰竭,結束了病痛折磨的生命。
桑琳悲痛已極,就算不管那無解的身世之謎,她仍是桑琳唯一知道的母親呀!
母親疼她愛她,是她過去和未來的一座橋,如今橋斷了,相視皆茫然。
「現在我才是真正的孤兒。」她像個小女孩般的說。
林世駿卻設法替她蓋一座新的人生橋樑。他因為有處理爺爺喪事的經驗,所以大小事都由他安排,雖然對外聲稱他是羅鳳秀的乾兒子,但仍有幾次被不熟的人誤認他為女婿。
他和桑琳的戀愛談得很隱秘也很低調,在這件事後,兩人的默契更好,將他們的緣分當成是命中注定的。
杜明峰是瞭解內情最多的人,對這段師生兼姊弟戀,他抱著愛護及祝福的心情,沒事就警告林世駿,「你給我好好待桑琳,若她有一點委屈,我一定饒不了你!」
「那我八成是神智不清了,你就算殺了我也不冤!」林世駿開玩笑地回答。
另一個知道的人是呂雲,她則是持保留的態度,不贊成也不反對。還當著林世駿的面說:「我看你最好再去做一下心理輔導。」
「花錢叫人聽我的童年?省省吧!」林世駿一口回絕。
呂雲是結過婚的人,想法比較實際且深入,她曾私下問過桑琳說,「你和他……呃!有沒有『性』……關係?」
「你好無聊呀!」桑琳紅著瞼說。
「我只是要確定,林世駿不是只想找個年長的女人翻雪覆雨一番。」呂雲怪聲怪調的說:「若是如此,他找你就找錯人了,你的經驗搞不好比他更少哩!」
「拜託別用有色眼光來看我們。」因是朋友,桑琳也不生氣的解釋道:「我們和一般情侶沒什麼兩樣,你少拿出這種沒見過識面的嘴瞼。」
「先不說『外患』,你有沒有想過『內憂』?」呂雲仍不放過她,「你比林世駿大六歲。每個人都知道,女人是不經老的,三十歲以後就會開始走下坡。等你四十歲時,林世駿才三十四,你色衰,他正當壯年,難保他不會被年輕的女孩勾走。再來,還有更可怕的更年期,到時你根本滿足不了他,怎麼能保證說你們可以白頭偕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