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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文 / 言妍

    「仲頤是不是給你什麼委屈受了?」秋子畢竟比較瞭解郁青,她擔心地問:「如果沒有不能忍的原因,你不會離婚的。」

    「阿嬤,現在不是古代了,婚姻不是單純忍或不忍的問題……」郁青試著說。

    「婚姻二字,我和你阿嬤比你懂得多。離了婚還有滿嘴道理!」敏芳氣急敗壞,「我要打電話叫你爸回來,叫他向林家討個公道,我女兒可不許人家白糟蹋!」

    「媽,字部簽了,就別再鬧了。」郁青煩恨地說:「離婚是我和仲頤兩人的事。你不要弄得人盡皆知,又不是結婚,還需要宴客,請雙方家長主持!」

    「對我們汪家,結婚和離婚都是大事!」敏芳氣沖沖地拿起電話就撥。

    啟棠正在手術室,敏芳沮喪地留了話。她們握著話筒不放,總想找個人來救這場火。

    郁青轉頭看見曉青,姊妹倆無奈地苦笑著。

    「打給林家問問看!」秋子建議。

    「對!至少把仲頤罵一頓,連送我們郁青回家都不肯!」敏芳又開始撥電話。

    曉青偷偷由後門溜出來,她不願捲入這場風暴,更怕自己會抖出仲頤無情無義的真相。她不懂姊姊為什麼還要幫那種狼心狗肺的人承擔一半責任?天宇說的沒錯,書念多了,不表示仁義道德滿分,揭開表象,全是偽君子,包括周聖平在內!

    心情不佳,她又想到醫院看誼美。但這不是好時段,怕會碰見聖平。管他呢!醫院是她老爸的,又不是他的,憑什麼怕他的臉色?!

    誼美接受新治療法後。嘔吐情況很嚴重,東西吃不下,人又瘦了一圈。

    「誼美還一直在念你呢!」林太太說。

    「汪姊姊,我這畫冊還有四頁,你幫我畫爸爸、媽媽、哥哥和你自己,好嗎?」

    「好呀!」曉青接過畫冊。

    「要快一點喲。」誼美看著她,疲倦地說:「因為我死了以後,也要把畫冊一起帶去。」

    曉青一聽眼眶立刻紅了。

    「你怎麼說這種話呢?!」

    「我只是說『假如』,」誼美努力展開微笑,「每個人都會死,回到天上去,只是早和晚而已,對不對?」

    「對!但你還小,還要長大,陪爸爸媽媽好久好久呢!」曉青哽咽地說。

    「還有汪姊姊。」誼美加一句。

    「對,汪姊姊也需要你。」曉青拿面紙擦著淚。

    誼美闔眼睡去。林太太進浴室整理自己紅腫的眼,曉青靜靜地畫著。

    醫師們又來巡班,由聖平帶領。他看了曉青一眼並不說話,反而有一個參加烤肉會的醫生熱心地和她招呼。

    「汪小姐,你又來當義工了!真是精神可嘉!」這人名牌上寫著趙子彥,中等身材,她沒什麼印象。

    「是呀!」她客氣地說。

    幾位護士眼睛瞄著她,眼神有些怪異,唇邊卻帶著笑,唯有聖平嘴抿得更緊。

    他們走了,她才鬆一口氣。圖畫好了,誼美仍未醒,曉青告辭出來,想想該回家,看看暴風圈過了沒有?

    她正準備搭電梯時,聖平突然出現在她身邊。

    「我有話對你說,可不可以請你跟我來?」他說。

    他有話對她說?這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看他烏雲遍佈的臉,聽他命令的口吻,曉青第一個反應是拒絕。他彷彿察覺,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臂。

    事情似乎頗嚴重,為怕引起來往行人的注意,她只好跟著他去。

    他們走樓梯間爬到五樓,走進一間辦公室,門牌上有他的名字。裡面設備很簡潔,一般的桌子、書櫃和沙發,百葉窗半開著,黃昏將暮的都市味道漫過來。

    「你知道誼美是腦癌病患,隨時都有生命的危險嗎?」他開頭就問。

    「我當然知道。」曉青回答,不懂他為什麼問。

    「她是個純真的小女孩,對人充滿信心,她需要的是有愛心善心的人,而不是虛情假意來利用她的人!」他表情有著怒責。

    「你這話什麼意思?」曉青有很不舒服的感覺。

    「什麼意思?你很清楚才對!」他瞪著她說:「整個醫院都在謠傳,汪院長的女兒為了接近我,天天到兒童癌症病房當義工。你或許為所欲為慣了,不在乎別人怎麼想,但你也要想想我的處境,你父親的名譽,和誼美的脆弱心靈,不是嗎?」

    這指控太過荒唐,太令人震驚,曉青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來看誼美,是為了接近聖平?多惡毒而不實的謠言呀!她氣得說不出話來!

    「汪小姐,義工是很神聖的工作,是要有誠意貢獻的決心方可以擔當。絕非沽名釣譽或為一己之私,甚至為倒追男朋友而來的!」他毫不容情地說。

    「我才沒有倒追任何人,我……」她爆出一句,因為太憤怒了,一時喘不過氣來接下面的話。

    「是嗎?那烤肉會為誰開的?又是誰送cD和畫到我的公寓來?」他冷冷地說:「現在又利用誼美想接近我,博取我的好感。我已經很清楚地表明過我們是兩種不同的人,根本不會有交流,你為何還不死心,甚至糾纏到醫院來呢?」

    曉青一個耳光打到他自以為是的臉上,五條指痕清晰顯示。她一輩子沒那麼生氣過,她恨不得自己再高幾公分,練過舉重,一拳打得他滿地找牙!

    「周聖平,你這超級大混蛋、偽君子!」曉青發著抖說:「你別盡往自己臉上貼金,沾一身臭都不知道。我肯見你,全是我父親威迫的,他說你多好多優秀,根本是假的,有了女朋友還要釣院長千金,你還有人格嗎?我早看清你偽善的真面目,遠離你都來不及,怎麼還會接近你?!」

    「那誼美怎麼說?」他摸著臉,充滿怒氣地說。

    「你聽清楚!我從二十歲開始當義工,不是為你開始,也不會因為你而結束。」她咬牙切齒,「至於誼美,我認識她三年,也探訪她三年了,絕不會因為她轉入我爸的醫院或成為你的病人而中斷……算了!我甚至覺得向你這種人解釋,都有辱我和誼美之間的友誼!」

    她再也受不了面對他,轉身就走。她穿過走廊,沿來路下樓梯,也不管旁邊有沒有人,她衝到大馬路上,才發現自己牙咬得有多緊。心中的憤怒都快穿透她的肺腑,委屈在她胸口炸了一個好大的洞,是要盛止不住的淚水,但願不會決堤。

    她知道他不中意她,但沒想到評價卻那麼差──一個無所事事,遊戲人間,亂追男人的富家千金。

    郁青怎麼說的?籠中的金絲雀,化妝太濃的女人,虛假的生活……。她們的出身是天注定的,又不是自願選的,小說電視憑什麼亂編派,別人又有何資格批評她們?!

    她也像郁青一樣,開始質疑自己的價值。人人說她美麗、有才華、氣質佳、家世好;但卻像一截空心的竹子,久久才開一次花,花謝了就死了。真有那麼慘嗎?

    都是周聖平,她咒他罵他,是他毀了她一向自給自足的伊甸園,害她在失去信心中飄流。

    曉青遊蕩到很晚才回去,家中一片平靜,她一進門才想起姊姊的事。

    客廳沒有人,一盞燈微微亮著。她輕輕上樓,敲了姊姊的房門。

    郁青應聲開門,臉色有些蒼白,但還算冷靜。

    「事情發展得怎麼樣了?」曉青關上門問。

    「我公婆和仲頤來過,才走沒多久。」郁青說:「談了半天,我和仲頤都心意不變,他們又能如何?」

    「你就那麼輕易放過林仲頤嗎?你為什麼不實話實說?」曉青質問。

    「嫁給他已經是我一生中最窩囊的事了,我不願自己看起來更可憐。」郁青說。

    「那你以後有什麼打算呢?」曉青問。

    「我想出國留學。」郁青很肯定地說。

    「出國?」曉青很意外,姊姊連出門都要人陪,如何能隻身赴異鄉?

    「你以為我不行嗎?」郁青說:「經過這次離婚,我才真正長大。明白替自己說話有多重要,而且也不困難。像大哥選擇他的計算機,連你也自己作主要念大學,只有我傻傻地被人牽著鼻子走,跌下懸崖都不知道。」

    「你要唸書,留在國內不可以嗎?」曉青說。

    「留在國內,又讓阿嬤逼著相親結婚?!」郁青苦笑著,「不了!我要遠離這兒到美國。你不是說我有服裝設計的才華嗎?我就讀這一方面。」

    「姊,這好嗎?」曉青擔心地問。

    「我都考慮清楚了。我反而操心你,不希望你重蹈我的覆轍。」郁青看著妹妹說:「你一向比我有主見,大概不會像我那麼慘。對了,上回爸介紹的那位周醫師怎麼樣了?」

    提到聖平,那是她內心的痛及一把火。話到嘴邊,實在說不出。她方才明白,為何郁青不說仲頤有外遇的事,就像聖平對她的污蔑,因為太傷人了,連對親人都沒有勇氣說。

    她看著靜靜的夜空,宇宙在膨脹著,共有一百兆的星河系轉著繞著,我們的銀河系只是其中之一,估計存在的恆星大約是一後面加二十二個零,太陽只是其中之一。人何其渺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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