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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文 / 言妍

    「兩年夫妻,難道你就沒有一點難過嗎?」曉青不可思議地說。

    「當然有,不過不是為我們的婚姻,而是為我自己。」郁青眉間有愁,「我第一次懷疑自己存在的價值。當那女的來找我時,我覺得我好像電視劇中那個驕蠻醜陋的富家千金,專門搶別人的愛人,不讓的話,天理難容。當仲頤向我吐實時,我覺得我是個替代品、試驗品,不合就淘汰。曉青,這是爸媽教我們的嗎?我記得我們都是被捧在手心中養大的,那個我怎麼不見了?面對他們,我甚至為自己辯白的機會都沒有。因為他們都是飽讀詩書的碩士,而我只是個會打掃煮飯的家專生,想反駁都不自量力呀!」

    「姊,你怎麼可以這樣想?」曉青抓住姊姊的手,「你是如此美麗溫柔,看你琴彈得多好,衣服設計得多好,你有數不完的優點,是阿嬤心中最完美的女孩子,你為什麼要妄自菲薄呢?」

    「阿嬤的觀念根本就是錯了,你還不明白嗎?」郁青望著妹妹說:「她還停留在以前那個紳士淑女的時代。以為把自己嬌養成一位淑女,就會有紳士照顧你一輩子。曉青,真實世界不是如此,紳士已經絕跡,淑女也只是沒有一技之長的廢物,靠了男人就悲慘一生。我已經被人嘲笑多少次,為何都沒有醒悟呢?」

    「姊,姊夫不是紳士,不表示這世界沒有紳士呀?!」曉青仍盡心勸解。

    「曉青,你有男朋友嗎?他真正愛你嗎?」郁青突然問她。

    曉青想到聖平,他是瞧不起她,任她如何表示自己並非空有其表的花瓶,無奈他早已有先入為主的觀念。

    看妹妹鬱結的眉頭,郁青知道她亦有傷心事,說:「我第一次恨自己是富家千金,好比被關在籠子中的金絲雀,一身華麗,卻沒有自由。論學業,我們礙於傳統,不能發展自我;論婚姻,我們永遠不知道丈夫是愛我們的人或是我們的財富。就彷彿一個化妝太濃的女人,沒有人看清她的真面目,我們過的不就是個虛假的生活嗎?」

    曉青沒聽過這番言論,有些迷惑,久久不能言語。

    「那你答應離婚了嗎?」曉青終於說。

    「我不答應,不等於埋葬自己嗎?」郁青說:「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不找到自我,永遠也無法幸福的。」

    「阿嬤和爸、媽知道怎麼辦?他們一定會反對的。」曉青說。

    「我和仲頤決定先斬後奏,才不會受家人意見的干擾。」郁青說:「我實在想找個人傾吐。你一定要幫我保密,知道嗎?」

    「當然。」曉青無奈地說。

    姊妹倆在車站分手,曉青拉住姊姊說:「我正要去天宇的錄音室,你要來嗎?天宇好久沒看到你,每次都問你過得好不好。」

    「我這個樣子能去嗎?」郁青說:「對了,你可別對他說我要離婚的事,免得他又一副先知先覺的模樣。」

    「會嗎?天宇一向很關心你,說不定他會有更好的意見呢!」曉青不苟同地說。

    「我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他的意見!」郁青用從未有的堅決聲音說。

    姊姊的事令曉青的心好沉重。她在往天宇錄音室的半路中下車,怕自己露出破綻,被天宇套出話來,她用公共電話告訴他不過去了。

    「為什麼?今天收工後我們要去啤酒屋痛快一番,你不來是你的損失喲!」天宇叫著。

    「下次吧!」她不想多說。

    「隨你,反正二小姐總有更好的去處!」他玩笑說。

    「等一下。」在掛斷前,她叫住他問:「我只是好奇心。你們男人東交一個女友,西交一個女友,是怎樣的一種心態?」

    「這是哪一國的問題?」他不解地問。

    「你都二十七歲了,難道沒有想固定一個女朋友,以後成家立業嗎?」她問。

    「小姐,我端的可是青春偶像的飯碗,結了婚不就完了?!」他在那一頭說。

    「即使你遇見真正相愛的女人,也要為你的歌迷犧牲掉嗎?」她又問。

    他遲疑了一會,口氣稍微正經些。

    「當然不!如果能找到夢中情人,我當然會圓自己的夢,哪還管得了去替別人製造虛幻的夢呢?!」

    「所以你還是會不顧一切的去愛一個女人囉?」她說。

    「不顧一切?」他短笑一聲,「很難。別說我不一定會碰見那樣的女人;即使面對面了,還會擦身而過呢。這不是一個浪漫的時代,而是一個迷失的時代……,對了!我下張專輯就用這個詞句,名字叫」迷失「,我簡直太天才了!曉青,你真是我靈感的泉源!」

    「真討厭,人家在問你問題,你還是滿腦子你的歌!不扯了!」曉青沒好氣地掛上電話。

    男人對這個世界而言,真是破壞性大於建設性。比如聖平、天宇、仲頤,他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她不知不覺地走到醫院,想看看誼美。

    誼美剛打完止痛藥,人昏睡著,手中還抱著畫冊。

    「她看起來氣色不錯。」曉青對誼美的母親說。

    「用了新治療法。」林太太說:「過程很苦,而且她年齡大一些,效果打了折扣。」

    「誼美一向很堅強的。」曉青說。

    「這孩子令我心疼。」林太太歎口氣說:「我問了很多神,都說誼美有佛緣,受了苦,要早早歸天。但骨肉親情一場,說什麼也不捨,總想留一天算一天。」

    看著誼美纏著紗布的頭,臉上輕顫的睫毛,曉青忍住哽咽,安慰林太太說:「新治療法一定有效的。」

    「我也希望呀!」林太太說。

    這時誼美醒來,一張眼看見曉青,便露出笑容。

    「汪姊姊,我正等著你呢!」誼美由枕下拿出一本漫畫書,「我正在看『桃仙子』,很好看呢!你幫我畫她從大桃子跳出來這一頁,好嗎?」

    曉青翻了幾頁,忍不住笑出來:「她的男朋友怎麼老被她敲昏呢?」

    「活該,誰叫他不知道桃仙子就是最適合他的女孩子呢?!當然要多敲幾下,讓他清醒,不再糊塗。」誼美很認真地說。

    「敲多了,怕會腦震盪吧!」曉青就事論事。

    「才不會,桃仙子有法術的。」誼美說:「有些男生就是呆頭鵝、大笨蛋一個!需要敲一敲。」

    兩個大人都被她的話逗笑了。

    「她連續劇看多了。」林太太指指前面的小電視,「我們都不禁止她看,她愛看什麼就隨她!」

    曉青能瞭解她的心情。

    「有時候我也希望有桃仙子的法術。」林太太又說:「一覺醒來,誼美已經長大成人了,跳過這最艱難的一段時期。」

    「媽,我長大了,你不就老了嗎?」誼美純真地問。

    「只要你能平安長大,我變多老都沒有關係。」林太太撫著女兒的臉頰說。

    看到誼美,曉青完全忘了自己的煩惱。世間千萬人就有千萬種命,沒有公平可言。

    像誼美那麼美,沒見過人生之樂,先要受這無盡的苦;而她家境優渥,無病無痛,常被心瑜罵「不知人間疾苦」,為了一個周聖平,就失魂落魄,比起誼美,她真是太慚愧了。

    盧梭說過:「除了身體的痛苦和良心的責備以外,我們的一切痛苦都是想像的。」

    她靜下心專注地畫著桃仙子。差不多快完成時,她「想像的痛苦」竟然出現在誼美病房門口。

    「周叔叔!」誼美看見聖平,開心地叫著。

    聖平的笑臉在看到曉青時愕然而止。他微微點個頭,就和其它醫生護士開始檢查誼美,做了些指示,再和曉青點個頭就離去,從頭到尾都沒對她說一句話,她覺得好糗。

    「周叔叔是不是好帥呀?」誼美問。

    「是。」曉青搪塞說,又問林太太,「周醫師變成誼美的大夫了嗎?」

    「對,他和另一位腦科權威曹醫師一起。」她回答。

    天呀!真是冤家路窄。但她可不會為了他而不來看誼美,她又沒做什麼虧心事,瞧他那一副嘴臉!她也真想有桃仙子的法術,把他的神氣活現敲掉。

    ※※※

    郁青在一個黃昏提了幾個大皮箱出現在汪家門口。

    「怎麼了,帶那麼多東西,你要住多久呀?」秋子一臉疑惑。

    「是不是和仲頤吵架了?」敏芳關心問道。

    「我要住永遠。我和仲頤沒吵架,只是離婚了。」郁青冷靜地回答兩個人的問題。

    「什麼?」秋子和敏芳同時叫著。

    曉青就坐在樓梯口聽三個女人吼來吼去,她不敢下去,免得被炮火打到。

    「我們就是個性不合,無法相愛,所以決定分開的。」郁青沒說出仲頤的外遇,免得情況更複雜。

    「婚姻不是兒戲呀!不是你拎著皮箱來來去去就能解決的,你太衝動了!」敏芳臉色極壞,「我非找林家評理不可,這樣偷偷摸摸,休妻也要有休書呀!」

    「媽,這不是休妻,我公婆也不知道,全是我和仲頤的意思!」郁青急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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