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言妍
雨包圍著我們全力傾灑這個夏季將是美好亮鹿的蜂鳥已經在耳畔預言嗨|哩|哩!呀|嗨|哩|哩!
呀|哩|呀!呀|嘿|呼|嗨!
她用唇無聲地和著,她十七歲的預言又是什麼呢?
天漸漸亮了,白光愈清,黑影愈淡。巴士在高速公路上輕輕搖晃著,JOy的意識逐漸昏沉,耳旁一直是Shen的歌聲……突然,一陣尖銳的煞車聲響起,這聲音是她聽過最長最猛烈的,像進入一條隧道,盡頭是一睹未挖掘的牆,車嗚著要硬闖過去。然後金屬碰擊,人彷彿跳豆般滾動著,血肉之軀毫無防護地撞向玻璃、鐵條、尖木、銳片……任何想像不到的東西都已扭曲成殺人的致命武器。
JOy無法停下來,無法想下一秒,四周儘是人的慘叫聲。模糊的血塊飛來,她翻了好幾滾,顛倒的世界凌亂痛楚,但刺穿她心的是那一團火球,如怪獸般撲來……「JOy!拿好木娃娃:」母親的話在四面八方,鬼哭神嚎中的一點人聲,愈來愈微弱,「JOy,JOy,JOy……」
火即將要燒到她的髮絲,一股強烈的氣流,壓縮她的五臟六俯,把她高高彈起,像被獵人打下的飛鳥,毫無抵抗地落到遙遠的地方。
頭重重地一擊,她的最後意識是血的味道淹滿了整個臉,窒對了七孔,頸部以下完全沒有知覺,似乎很輕,四肢身體或許都跌散了……。
「JOy!」有一隻蜂鳥在耳旁琢她,「JOy……」
最後,連蜂鳥也消失了……。
顏芷麗抓緊大手提袋,在攝影記者後面跑著,她最擔心的不是跟不上,而是東西帶全了沒有。
筆記本、錄音機、麥克風、拍立得、筆、粉撲……腦和腳的雙重速度,讓她跟跆一下,差點跌得狗吃屎。看來在她正式入記者這一行之前,要先練習跑百米,不能再維持十三秒的胖妹紀錄了!
「小顏,快點!你以為你在跳「天鵝湖」嗎?」她的老學長阿宋在前頭叫著。
遠方黑霧沖天,沿路閃滿著警車、救護車和消防車,地上充斥著線管水潰。媽呀!這條封鎖線還真長,像跑馬拉松一樣。
當她氣喘呼呼地跑到現場,頓時被眼前的景象震呆住,久久無法動彈。
一輛客運巴士被夾在兩輛貨運卡車中間,沒有頭尾,糾結地橫斷在路的中央。卡尚看得出形體,但巴士已被曲解得零畸殘破,再經大火的焚燒,慘不忍睹。
「巴士為避開換車道的砂石車,誤闖到另一邊的馬路,和北上的運化學原料車撞正著,情況慘烈……」阿宋很快地對錄音機說著。
芷麗看著地上一塊塊白布,覆蓋著因火燒而焦黑縮小的屍體,喉嚨有欲嶇的感「有沒有生還者?」一個記者迫在經過的警察後面問。
「目前只有兩個。」警察簡單地說。
「死亡人數是不是已經達到二十位了?」阿宋搶著間。
「我們救人要緊,哪有閒工夫統計!」警察不耐的說。
「你是說,那被夾爛燒焦的廢鐵中,還有人活著嗎?」有人仍不死心地問。
「你們讓我把工作做完,好不好?」警察撥開記者群,往黃線一走。
從頭到尾,芷麗連動也沒動一下,腦筋一片空白,舌頭也彷彿打結。她的第一次實地採訪,她準備了許久,想像很多精采的篇章,希望能一稿成名,哪是這一幅阿鼻諸惡地獄般的悲慘景象?
「快點,我們到醫院去!」阿宋拉著她就跑。
「做什麼?」芷麗差點栽勉鬥。
「去採訪生還者呀!死者已矣,生者可追。」阿宋絲毫不減速度。
「可是……可是你沒問是哪家醫院……」她喘著大氣問。
「菜鳥,等你問出來,病人早就出院回家了!」阿宋沒好氣地說:「我們當然從最近的醫院開始找呀!」
「但是……」她仍有一些疑問。
「小姐,以你這種速度,這個新聞能發時,恐怕都二十一世紀了,你寫的只能算歷史,而且還是沒有人要看的歷史!」列車子旁,他一把將她塞進去。.
芷麗坐穩時,才發現很多記者採訪車及轉播車也都同時開動,彷彿要來場大賽車。她恨自動地繫上安全帶,腦中浮現車禍現場和那些白布,千又不禁顫抖著。
她以為她可以當衣著光鮮的女強人,走在時代的最尖端,誰知第一回合就如此狼狽,她倒要考慮這個行業是否真適合她了。
幾架體型龐大的機器立在病床後面,各種數字及燈色不斷閃著,伴隨著咽啞的人工呼吸聲和不時叫一下的嗶嗶聲。
只有床上的病人是安靜的,她的鼻子、嘴巴、手臂、腹部都插滿著管線,雪白的臉上,看不出一點生命跡象。
顏坤明是有名的腦神經外科醫生,他每天都來看這個年輕的女孩,凝重的面孔始終無法開朗。
記得她剛送來的血淋淋模樣,肋骨斷三根,左腳骨折,右額插著許多碎玻璃,後腦腫成一個大血色,更不用說全身數不清的割傷瘀背了。
十幾個小時的緊急手術期間,她右手始終握著一個木娃娃,幾次工作人員設法拿開,都不得要領,因不妨礙急救,大家也就算了。
事後,據護士說,原來女孩子握得太緊,指甲都陷人木頭的刻縫裡,費了一番工夫才取下來。
如今那個木娃娃正站在床旁的矮几土,看著主人歷經生死,開過幾張病危通知單,依然昏迷不醒。
芷麗穿著加護病房規定的白衣袍,悄悄地走到父親旁邊。
「她還沒醒嗎?」她輕輕問。
「你怎麼又來了?沒有新聞可跑了嗎?」坤明問。
「想想這個女孩,在生死關頭掙扎,竟然沒有一個親人來看她,不是很可憐嗎?」她拿濕毛巾沾水,擦擦女孩的手腳說:「大概就是沒有人喊她,她才醒不過來吧?」
「也有可能。」坤明說:「看看另一個生還的小妹妹芳晴,她傷得也不輕,人家天天有長輩家人來探望,現在都出院了。」
「所以找來代替她的親人喊她呀!」芷麗說。
「她連名字都沒有,你怎麼喊呢?」他搖搖頭說。
「她看起來比我小,一副清秀嬌柔的模樣,一定是某家人的么女成小妹妹,所以找就叫她尿妹」呀:」芷麗說得條條有理。
「你呀!從小被兩個哥哥壓在底下,想當姐姐想瘋了。」坤明笑著說。
「跟那個才沒有關係呢!我是真的同情她!」芷麗忙辯解。
「不是為了跑新聞嗎?」坤明故意問。
「我才不會那麼缺德,去做趁人之危的事。」芷麗說:「況且每天都有不同的新聞出來,大家早對一個昏迷了三星期的女孩子沒興趣了。」
「我很高興你能保持正義感,帶一顆悲天憫人的心來對待這個世界,我相信你一定會成為一個好記者。」坤明鼓勵女兒說。
「我那老學長阿宋說的卻完全相反,他說我的熱情會毀了我的記者生捱。」芷麗擺擺手說:「不管啦!反正我才二十歲,離畢業還有兩年,我現在最關心的是「妹妹」,她會變成植物人嗎?」
「很難說,腦部仍是神秘的領域,它掌握人類某種自愈的功能。用樂觀的一面來看,她身體復原得差不多時,意識就會慢慢回來了。」坤明說:「好啦!我必須走了,還有病人在等我。告訴你媽,晚上我會遲些回家,別等我吃飯了。」
「遵命!」她行個俏皮的禮說。
父親離開後,芷麗繼續為女孩擦乳液按摩,併除去幹死的皮膚。
這女孩究竟長在什麼樣的家庭呢?為何沒有人來認領她,也沒有人關心她的死活呢?芷麗撥開女孩額際新長的發,看到紅褐星狀的點點疤痕;視線再移向右手,紗布拆去,新指甲已經長出來了。
「妹妹,我們……我是說這裡的醫生、護士、我,還有我爸、我媽……都盼望你能醒過來。雖然我們素昧平生,但每個人都祈求你能睜開眼睛,快樂地活下去。」芷麗誠摯地做話著:「我們不知道你來自何方,你的家人是士足死,但我相信在世界的某個角落,必有人在等待你、呼喚你。所以,回來吧!妹妹,回到這個人世來,你還如此年輕,有光明的未來,絕不能輕言放棄,你聽到了嗎?」
芷麗說得自己都好感動,眼淚差點掉下來,但女孩依然不為所動,像城堡襄的睡美人,守著百年的沉默。
只有王子能吻醒公主,這女孩的王子呢?
芷麗輕輕歎口氣,別說王子,連家人都沒個影子呢!
窗外是夏日午後的雷陣雨,開著冷氣的室內聽不日奔灑的雨聲,但能感受那突來的陰暗。
芷麗拿下花瓶裹凋枯的雛菊,換上新鮮的玫瑰花,內心有無奈和挫折。加上今天,女孩已整整昏迷六星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