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文 / 昕語
他有滿腹的忿怒,滿腹的哀愁無處可傾,他又跌跌撞撞奔出了魔門陣,他不要在此刻見到他醜陋的魔父,因為這時他的臉已不再美麗,已經變成和魔父一樣醜,他無法忍受。
慌張的魔卒入內報告魔弦皇時,冉煙已退至魔門陣外的山林。
伏在凸嶺劣石的懸崖邊,他迷茫地望著底下萬丈絕崖。為什麼這麼累?這麼虛弱?寒焰只傷了他的臉,半根毛髮也沒動到他,怎麼會如此疲憊?他倦得渾身幾乎無法動彈,只能軟弱地趴在地上任冷風刮痛他的臉。
是心死了吧!心倦了,心痛了,才會如此無力,才會活著像半死之人般毫無生氣……
半死的人……他一直以為,寒焰才是個半死之人,固執的愛一個不愛他的,任他再癡也不可能重生的死人;然而此時,他才知道真正的半死人是自己,因為愛著一個永遠也不會愛他的活人,比守著一個早失去知覺的死人更痛苦。
因為活著,才感受得到這麼深刻的痛楚……
真正的孤獨,他苦澀地嘗到了。寒焰有水月的白骨陪著,他從不覺得自己孤獨,別人當他是人魔.他可以戀著那具屍骨甘之若飴。但……他什麼也沒有——有家?魔門陣令他不齒;有親人?魔父令他厭惡;有兄弟?如今形同陌路……他剩下的只有怨,只有得不到愛不了的傷,只有碎了心落了空的痛……
「為何如此執迷不悟?」
這句話,像天籟般竄入他耳底,他以為是自己心中的吶喊,卻猛然一愣,怔怔地別過頭去。
若是哀傷刺疼了他的眼,他眼中浮現的人影便不是真實;若是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他此時所見的就會是幻影。
白衣飄袂,風撲面而來都迷漫了醉意。忘棄紅塵借酒意,醉夢世顛人自醒的忘塵公子,翩袂地映入他眼簾。
為何他會出現在魔門陣外?為何讓他看見了自己最醜陋的時候?冉煙不禁別過頭,不願正視那雙彷彿永遠醺然的醉眼,卻比誰都凌利地透視了一切的深邃黑眸。
沒有多情劍,只有酒壺,伴他逍遙於世,四海遊蹤。
「三弟,你有絕世之貌、過人之智,奈何情字,卻教人淪為癡愚之輩。」
冉煙黯然而泣。
「你們三人,一樣傻啊!」忘塵仿若輕歎,唇邊卻有醉人淺笑。「情,果真碰不得。」
「為何你可以置身事外?」冉煙不禁啟口。
「若能置身事外,何須流連於此?」忘塵笑道。
「你明白一切,卻眼睜睜看我們當傻瓜。」
「我若插手,你就會放手嗎?」
忘塵反問他一句,教他啞口無言。
「在我眼中,你們誰也沒有錯。」他語似心疼:「情若能勸之,何來癡人?」
「我不相信你心中無情。」
忘塵一笑,語氣中有一份自嘲的味道:
「無情刀是癡情客,多情劍卻是無情人,我們應該改名多情刀無情劍才是。」
冉煙蹙眉,忘塵神秘莫測,從沒有人真正明白他的內心世界。
「你現身於此,是要我不要輕舉妄動嗎?」
「我無權要你不要做任何事。」忘塵歎道:「已失去了月兒,我不想再失去其他兄弟。」
冉煙聞言淒厲地笑了起來,笑得他淚水再度盈眶。
「兄弟?還有兄弟嗎?」
忘塵垂首望他,他眼中的嚴肅之意教人不寒而慄。然而那卻不是一種恐嚇,而是一種他全然陌生,卻能撼動肺腑的凝重眼神,至親的眼神。
「你是我兄弟。」當忘塵如此對他說時,他的眼淚幾乎要潰絕。他的身體不自主地狂顫,那句兄弟,不只是結義之情而已,忽然間,他感到萬分失措。曾像此刻這般冰冷,儘管他的語氣仍是平靜的柔和。
「有一天,我會踏平這個地方,而那時候,我希望你已離開這裡。」
「大哥?」
他終於喚他,叫得他眼一柔、心亦疼。
別過頭望向滿臉疑惑的冉煙,忘塵眉眼一柔,笑了。
「你問我是否有情?凡人皆有情義於心,何況我一介俗人。有些情,斬不斷,理還亂;有些情,卻是非放不可,否則纏了心,永遠揮之不去。」
「我不明白。」
冉煙不禁叫道。
「愚兄問你,對你的父親有情否?」
「沒有。」
他不加思索喊道。
「你的母親呢?」
「沒有。」
他的聲音小了些,甚至是模糊不定。
「我根本沒見過她。」
忘塵的笑容此時讓他覺得淒涼,他蹙眉望著他,不明白他為何問及他的父母?
此時,他卻又顧左右而言它:
「三弟,我很想救你,但解鈴還需繫鈴人,除非你捨,否則沒人救的了你。」
「你要我放棄殺寒焰?」
「你殺的了嗎?」
「我要與他同歸於盡!」
他已下定決心。
「何苦?」
「我一無所有了!」
他忍不住喊道。
「別人又擁有什麼?」
他柔聲回道,教他一顫。
你一無所有,也要讓別人一無所有,到頭來,求的是什麼?」
「你求的又是什麼?」
「情。」
「矛盾。」
「此情非彼情。」
「不要跟我打謎語!」冉煙失去耐性地叫道。
忘塵卻是一笑。
「謎?我浪跡天涯,花費無數年的時間來尋求我心中之謎的答案。江湖歷練使我成熟,我明白若我沉於此情,只是將自我陷入終生囚牢。捨我而為眾生,心才會開闊。」他彷彿在自言自語,說著只有他才懂的言語。
捨我而為眾生?冉煙不明白他的我指的是誰?眾生指的又是難?他無情又有情,他與世無爭,卻又要剷除魔門陣?冉煙完全被他弄糊塗了。
「你到底在說些什麼?」
「我只要確定魔門陣的存亡與你無關。」
「魔門陣向來與我無關。」
「很好。」忘塵笑望著他:「那寒焰呢?」
他一顫。
「他非死不可嗎?」
「非死不可的人不是他。」冉煙忿忿地說。
「他怎可能讓遺憾重演……」忘塵一歎,忽地身形一閃,消失於林間。
「大哥?」冉煙起身叫道,這才看見魔弦皇領著數名親信而來,他的臉色立刻僵冷。
「煙兒,你受傷了!方纔那道人影是誰?我非將他千刀萬剮不可!」魔弦皇厲聲吼道,眼中掩不住焦慮。
但冉煙毫不領情,反身就要走。他確定忘塵與魔門陣似有不共戴夫之仇,若不是魔父前來擾之,他可以問出一切征結。魔門陣與他與忘塵,一定還存有什麼他所不知的秘密。
「煙兒!」魔弦皇叫住他。「你遇到什麼麻煩,為父一定為你解決!」
「歿刀門全是飯桶,我再也不需借用你之力。」他飛快地離去,再也不願回頭。
所有的恩恩怨怨都拋至腦後吧!是的,解鈴還需繫鈴人,而他已不能回頭。寒焰生他即生,寒焰死他即死,他了無牽掛,他愛已成恨。舞沐裳也好,寒焰也好,甚至忘塵也好,誰阻止他,他就殺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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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舞沐裳逐漸恢復神智後,她幾乎是用跳的坐起來,她呆坐在床上一時神色恍惚,屋外似乎天已大白,難道她睡了一夜?她明明衝進魑暗谷內怎麼會出現在這木屋內?
她環視四周,心頭猛然一緊,寒焰?!
倏地她躍下床衝出門,眼前如畫的美景映入她眼簾,教她宛如置身夢境般愣在門邊;但,那把立在地上冷傲的刀,讓她由幻境中飛快地回到現實。
無情刀?!此處是魑暗谷,還是另一禁地?她全傻了。
錯愕的目光越過朝陽下閃爍的利刀,前方是一片搖曳生姿的鮮花艷卉,那落坐在紅花綠草間的黑色背影,顯得多麼醒目卻又孤寂;然,偎在他身邊的木輪椅上,卻有一副纖弱柔美的背影——柔粉羅衫微風輕揚,飛瀑青絲如絮淡舞,剎那間,舞沐裳心痛得不能呼吸……
「欲將柔情托微風,訴道相思夢幾重,無奈滿園花落盡,不見蝶舞只剩風……」
曾經,水月望著秋風落葉,花卉惟悻,小臉蒙上了愁。寒焰黯然回憶著。
「就要冬天了,花都謝了……」她蹲下身,轉撫著凋零的枯枝歎道。
四季輪迴皆循常,你又為何愁苦傷心呢?!寒焰深深望著她,在心中自語。
「二哥……你覺得我們四人的感情好嗎?」
他看著她好一會兒,才回答一個字:
「好。」
「好嗎?」她似笑非笑。「大哥總是不見蹤影,三哥是處處留情,只有你陪我拈花惹草,是不是很無趣呢?」
怎會無趣,能看著她對他而言,就是幸福。
「我覺得我都不瞭解你們。大哥好像閒雲野鶴,但又教人覺得高深莫測;二哥你總是沉默寡言,心裡放著什麼事,從來也不教人明白。」
他心裡,放的只有她一個而已。他欲開口,她又逕自說話,連眼神一提到「他」,就變了,他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了,心也冷了。
「三哥……教人捉摸不定啊,他總笑稱自己是游手好閒的紈褲子弟,卻也總教人猜不透心思。三哥他……似乎有許多紅粉知己,但究竟有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