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昕語
「姐姐,你清醒點,我不知道你們三個人之間有什麼問題,但是你一定要面對現實!御蘭芳殺了爹娘、殺了殘心,他也已經死了!現在不是恍惚的時候,你的堅強到哪去了?你那麼勇敢那麼獨立,你不會被打倒的。」
是的,面對現實。御蘭芳死了,爹娘是被他殺死的,她在乎的人幾乎都死了,連她的心都要死了。
「姐姐。」見她又是全然的失神,舞沐裳眼一紅,淚一落,氣急敗壞地叫道:「你知不知道忘塵哥只剩半條命了?不,他根本就快死了!你還在堅持什麼?封醫的原則嗎?」
舞沐裳放開手,揮去眼淚狠下心說:「好!既然你發誓不救人了,沐人堂也毀了,爹承傳下來的醫術也用不著了,反正現在天下太平,忘塵哥也用不著跑江湖去,我直接一掌了結他的生命,免得他受苦!」語畢,她立刻衝出去。
寒焰沒有阻止她,他相信她不會這麼做,她只是要舞沐衣清醒過來而已……
舞沐裳當然不會衝動到這個地步,她衝到門邊就停了下來,別過身倚門流淚。
望著舞沐衣依然落寞的神情,她的心都快碎了。
「大哥實在是個……太內斂、太深沉的人……」寒焰看著舞沐衣說。
舞沐衣只是看著窗外的雨。到底這雨還要下到何時呢……
「多年來他行走江湖,為的只是有朝一日破除魔陣邪派。當他還是個年幼孩童時,魔弦皇擄走他的生母,殺害他的家人,他苟活下來,得知那時母親已懷有一子,那是他的親弟弟冉煙,也就是魔弦皇認為的獨子。而後因緣際會,我們四人結義,他明知冉煙是他的親兄弟,卻也沒有告知他與他相認……他說,那已經不重要了。」
寒焰平靜地說著,不管她有沒有聽進去,他只想說給她聽而已。
「我一直以為大哥已真正做到擺脫人性俗欲的境界,試問,這需要多大的磨練才得以成熟?一段感情,要放很難,要收更難。但要捨……沒有人做得到吧……」
收……放……捨……她迷惑了……
「我以為,大哥做得到,卻忘了他亦是凡人肉身。因為失去太多,所以不得不捨。大哥早已看透情字枷鎖,但我明瞭,他看似任何事都雲淡風輕,內心卻比誰都深情重義,所以他捨己之情,謀蒼生之福,但對你……或許是他一生中最深刻的無助。」
寒焰深深看著她。
「我不曾見過他為誰如此傷神……甚至心碎……甚至,無畏生死。」
他的話說完了,剩下的,讓她獨自去思考吧!
寒焰起身,默默地走向舞沐裳,拭去她的眼淚,拉著她的手離開。
舞沐裳依在圍欄上,望雨興歎。
「討厭的雨,讓人心情好差。」
「這雨……不會下太久。」寒焰也望天。大地經過連續雨勢的洗滌,清淨多了,不是嗎?
「接下來該怎麼做?」舞沐裳還是苦惱得很。
寒焰淡淡一笑。「把寒月軒整頓好,我們到落梅鎮去吧。」
舞沐裳一愣。「做什麼?」
「重建沐人堂。」
「重建沐人堂?」寒焰笑了。「神醫不會就此沒落,就算隱退,再不涉入江湖,天下百姓還是需要拯救。」
舞沐裳怔了半晌,這才笑了,偎進了他懷裡。「真希望姐姐快快振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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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後,雨勢果然變小了,夜愈深,雨便停了。寒月軒一片寂靜,只有溪水潺流的聲響,風掠樹搖的顫動……
如果就這樣安寧的死去,似乎也是一種幸福吧!但……他若真的這樣無聲無息的走了,那她……也永遠清醒不過來了……
舞沐衣在夜深人靜時來到忘塵房理,呆望著他沉靜的睡容。他的蒼白令人心驚,他的寂靜令人膽寒,彷彿這樣一直凝視著他,便會隨著他一同停止了呼吸……
她的呼吸,曾停止了一次,幾乎奪去了她的生息,就在多情劍沒入御蘭芳的胸口那一刻……
她忽然發現,自己竟是如此自私,甚至貪婪,她弄不清自己的感情歸於何人,她離不開御蘭芳卻也放不下忘塵。她同時被他們兩人征服,卻理不清自己心屬何方?
如今,御蘭芳死了,忘塵命在旦夕,而她……挽留不了任何人。失去了,什麼都空了……
淚又落了,記憶拉到遙遠的初遇,湖光鄰鄰,船隻搖曳,他們都沒有開口,卻只聽得見彼此的聲音……
「閒臥長堤聽浪語,萬頃碧波人獨憶;東河一葦釣江煙,垂柳兩岸花又紅……」
舞沐衣愣住了,呆望著依然昏迷不醒的他。但,她確實聽見了那溫柔的聲音,微弱而柔軟地竄入她耳底,像第一次在落梅江的偶遇。
她淚濕衣襟,顫抖的失色唇片亦未開啟。和當時一樣,她的聲音,只有此刻昏迷中的他能聽見。
「渭城朝雨邑樓東,春風不解人間事;今宵酒冷雁單飛,過盡千帆皆不是……」
他們都不曾忘卻初次相遇的詩,都那樣深刻地烙印在彼此心中。舞沐衣無聲落淚,她始終凝視著他不言不語。她在剎那似乎明白,他拖命昏睡了三天,僅存的一絲意識,就是盼她來見他一面吧!
伸手去碰觸他的脈搏,微弱得幾乎快感受不到生命的跳動,她的手顫抖起來,淚眼婆娑地望著他。她還是沒開口,卻告訴他:「你是不是用這種方式來懲罰我的殘忍……」
忘塵依舊不醒。
舞沐衣深吸了一口氣,她揮去滿頰熱淚,不再有任何猶豫與掙扎,她將他扶坐起身,褪去他上衣,將自身所有的內力都傳輸到他體內。
她胸口有一陣熱浪在翻騰。她破除了己身的誓言,不論如何,她都要救回他的性命,不再矛盾於痛苦的情感糾結。救他之命,還他之情,或許她也該如他一般……該收,該捨……
舞沐裳與寒焰來到門前,見狀,舞沐裳幾乎要喜極而泣,寒焰按了一下她的手心。
「備水,我去拿一些草藥過來。」
「好。」
漫漫長夜過去,已近破曉,舞沐衣汗濕衣襟,終於收手,她整個人虛弱地軟倒下來,舞沐裳趕緊奔過去扶住她下床。
「姐姐,你沒事吧?」
寒焰將忘塵扶平於床,緊張地望向舞沐衣。舞沐衣強自振作,察看了一下桌上草藥,她一一指示他們分類煎藥,再請寒焰尋求一些欠缺的藥材來。
「休息一會兒吧,姐姐,我去弄點東西來給你吃。」舞沐裳擔心地說。
「你們去忙吧,他的傷拖不得。」舞沐衣淡聲啟口,細心地為忘塵包紮好傷口。
天已經完全亮了,耗了整晚的時間,她終於搶回他一條命。舞沐衣放下他的手,拉高被子蓋在他身上,柔柔地望著他的均勻呼吸,氣色亦稍微回復紅潤。
她淡淡地笑了,她想……她應該不欠他了……
「姐姐。」舞沐裳驚喊,扶住了搖搖欲墜的舞沐衣。
「她累壞了,先讓她去休息。」寒焰直接抱著軟倒的舞沐衣離開。
忘塵……蘭公子……我不想欠你們。你們兩人……我誰也配不上……
昏眩中的她,卻有淚滑了下來。
第九章
當初因舞沐裳留下宇條離開沐人堂才導至這一連串的事件,如今留字出走的,換成了舞沐衣。
舞沐裳簡直急得跳腳。
舞沐衣的字條沒有告知任何去向,她寫的儘是如何幫忘塵煎藥換藥的方法。
「她這麼放心讓我們照顧?萬一我弄錯了藥、害死忘塵哥怎麼辦?」
舞沐裳急得胡言亂語起來。
寒焰按下她的焦急,柔聲道:「她身心俱疲,不會亂跑的。」
舞沐裳呆望著他,一愣,瞪大了眼。「你是說……」
寒焰一笑。「那是你們的家啊!」
舞沐裳點點頭,立刻衝了出去。「我去看忘塵哥。」
寒焰笑了。
他的裳兒永遠精力充沛。
沒人知道忘塵早已清醒,他甚至是目送舞沐衣離去的。走的時候她仍是一句話也沒跟他說,但他很清楚她要到哪裡。
這兩天她無微不至地照顧他,她給他的內力很快地助他受創的內腑得以痊癒,她是確定了他沒事才走的。他看得出來她心裡受了很重的傷。
雙親的亡故,她自我封閉了那麼多年,那麼御蘭芳死去,她是否再次將自己掩埋?
「忘塵哥?」
舞沐裳驚見他已清醒,此時神清氣爽地倚窗而坐,送上他一貫優雅的微笑。
「你怎麼下床了呢?萬一跌倒了怎麼辦?」
忘塵笑道:「我是那麼虛弱的人嗎?」
舞沐裳臉一紅。「人家是擔心你嘛!」
「我知道……」他溫柔地笑了。
舞沐裳秀眉一垂,憂心的啟口:「忘塵哥,姐姐走了……」
還是那句話——「我知道……」」你知道她去哪嗎?」
「我知道……」他淡淡笑了,目光移向窗外。放晴了,景致更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