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昕語
鬥得不可開交的兩人體力功力已到極限,全憑著最後一口氣在撐。
忘塵聽見姐妹倆的哭訴,心生疼憐地啟口:「你明白嗎?她再也受不了任何打擊了。」
御蘭芳的劍招已經亂無章法,兩人都氣喘如牛,筋疲力竭,口中鮮血直溢,卻無法停手。
「殺了你,我再向她請罪。」
「死在你手中忘塵絕無怨言,只是弒親血仇,她能釋懷嗎?」
御蘭芳狼狽地笑了。雨下的更狂了,像心也碎了。他的笑聲像蒼天悲愴的大雨,是絕望的熱淚。
「黃梅天,景如煙……山崗漫漫楓獨眠……」
舞劍,誦詞,像對生命中最美麗的終曲獻上祭禮。
御蘭芳絕招盡出,忘塵心中矛盾掙扎,兩人用招至極,生死盡在一瞬。
「雨憐花,淚漣漣……惟恐無心濕玉顏……」詩還未吟完,雨還是狂烈,淚已揮灑天地間……
舞沐衣向前跑了兩步,整個人跪落於地,痛哭吶喊:「住手,住手……不要打了……」
「願將蘭心埋青田……」
就在同時,劍僮抱著滿懷的白色花卉急奔而來,當那片綻放的嬌嫩白花入舞沐衣倉皇失色的眼眸時,她幾乎要驚駭地暈眩過去……
「寄語伊人聲聲戀……」花,白色的蘭花,來了。時機到了,再也沒有可以挽回的地步了……「無悔……」
「公子!」劍僮失措的大喊。
「白色蘭花……」舞沐衣的精神意志全被那片美麗的白花摧毀了,如同她看見水殘心死後身上的白花那般,而且更加震愕。那美麗的花殘酷地證明了他的瞞騙。舞沐衣完全崩潰了,恍惚了,她恍如夢囈般喃喃自語:「白色的……蘭花……跟爹娘屍體上……放的蘭花……一模一樣」
「無怨……」御蘭芳聲如泣血,瘋狂地攻擊忘塵。
忘塵卻已無鬥志,他甚至想勸他罷手,但,他的眼已向他透露強烈的訊息——
舞沐衣已明白一切真相,他和她……不可能了。
舞沐裳被舞沐衣的話震撼的如雷轟打,又聽見舞沐衣全然失神的喃聲自語:「殘心身上的白色蘭花……一模一樣……」
舞沐裳終於發狂似的尖叫起來:「殘心死了?」
「真的是你……」舞沐衣似雨下孤苦無依的人兒,聲似泣,眼是悲,心肺俱碎。
「為什麼……是你……」
「殺人兇手!」舞沐裳悲憤交織,嘶吼了聲,拔劍就要衝向交戰的人。
「裳兒!」
「公子!」
寒焰與劍僮同時驚喊,狂奔向前。
死亡的悲歌像風呼嘯、雨狂落的旋律。
就在劍僮護主心切、極力抵擋舞沐裳的攻擊那瞬間,滿身白花向上拋撤,那彷彿雨下飛旋的雪花,伴著御蘭芳獻給舞沐衣最後一句詩詞落地:「此情……可問天。」
剎那間,他毫無預警的改變了招式,讓毫無殺意的多情劍尖沒入了他的胸口。
忘塵震駭的睜大雙眸,不得動彈。
漫天的雨,漫天的花,白皙如雪,鮮紅是血。他的笑、他的情,無悔……他的淚、他的死,無怨……
花落,人亡,鮮紅的血河布上了染血的白花,飄落在他蒼白的容顏上。傲骨一生,貴氣奪人,亦避不開情的枷鎖,逃不開罪的代價!
他向來為絕命獻上悼意的白色蘭花,此時漫布在他身上,是他最虔誠的懺悔,是最美麗的祭禮。
那一瞬間,也彷彿將舞沐衣的呼吸一併奪去……
黃梅天,景如煙,山嵐漫漫楓獨眠……
雨憐花,淚漣漣,惟恐無心濕玉顏……
願將蘭心埋青田,寄語伊人聲聲戀,無悔,無怨……
此情可問天……
「公子!」劍僮嘶聲吶喊,撲倒在御蘭芳僵硬冰冷的身軀上。
他不敢相信他的主人會以這樣的方式來贖罪,更不敢相信他最後會以自殘的方式引多情劍結束自己的性命。
他一直天真的以為,他要他摘花來,是做為他們的死亡之禮,其實……他早就打算這麼做了吧!用他親手種植的名貴花卉,在自己的葬禮獻上……
「公子……」劍僮痛哭失聲,顫抖地拾起散落在一旁的白花,一一擺在他身上。高貴的花……只有高貴的公子配得上。他再也忍不住,伏在他身上嚎啕大哭。
舞沐裳哭得渾身發顫,退進了寒焰的胸口。被雨沖淡的血,被雨打散的花,居然那樣蒼絕的美,也教人心碎的悲。那個人是她們的殺親兇手,為何此時她居然也深感悲哀?
悲哀的是江湖人的宿命,是生命無情的輪迴……
有一股力量按在他狂顫的肩頭上,劍僮仰起濕透的臉,望著那張蒼白的容顏。
「你對蘭公子的忠義,他絕對不會忘記……」
此時要取他性命輕而易舉,劍僮卻悲愴滿懷,無法動彈地哭著望著忘塵,他此刻終於瞭解主人為何甘願死在多情劍下,他和公子一樣,其實有一雙仁慈溫柔的眼……
忘塵已如風中殘燭,他拖命來到舞沐衣面前,以劍插地,強撐著搖搖欲墜的身軀。望著她的眼神柔情萬千,喊出的卻不是她的名字。
「寒……焰……」
寒焰和舞沐裳一怔,趕緊衝到他們身邊,兩人扶住了近乎昏眩的忘塵,忘塵卻面露焦急,奈何已無氣力,只得喘啟、急道:「打通她的氣脈……快……」
寒焰一驚,立刻移身到舞沐衣背後貼掌於背。舞沐裳扶住忘塵,嚇得不知所措,方纔的混亂僅在瞬間,他們竟忽略了舞沐衣親眼目睹御蘭芳的慘死,早已不堪刺激。
見舞沐衣終於吐出鬱結之氣,昏眩在寒焰懷裡,忘塵這才牽強一笑,隨即傾身一例。
「忘塵哥!」舞沐裳一喊,扶住了他軟倒的身軀急喊:「怎麼辦?」
「速回魑暗谷。」
大雨依舊滂沱,沖刷著這江湖血路,無盡,無期,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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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似乎不願停息,連續下了三天。此時是春末夏初的交替,然而她的心卻猶如寒冬,荒涼的像那時乍見的西域黃土……
三天了,舞沐衣始終失神無法清醒,她就這麼睜大眼看著窗外大雨連綿不斷。
她的心掏空了,靈魂也不在了,她只是一具會呼吸的空殼,什麼也看不見,聽不見似的……
三天了,忘塵亦昏迷了三天,彷彿也不願醒了。他累了,倦了,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教他甦醒過來再探世間美好了……
最焦急的莫過於成天照顧他們的寒焰和舞沐裳了。舞沐裳擰乾了毛巾,輕拭著忘塵蒼日的臉頰。
她秀眉一垂,扔掉了毛巾叫道:「忘塵哥要是永遠醒不過來怎麼辦?」
寒焰憂心地望著他。
「不會的……」
「什麼不會?已經三天了,我看再這樣下去,他的傷勢肯定惡化,到時連神仙都沒得救了。」舞沐裳已經忍耐不住了,她起身就要離開。
「我要把姐姐叫起來,她再不清醒,到時看見的就是忘塵哥的屍體了。」
「裳兒。」寒焰叫住了她:「她現在很脆弱,你不要刺激她了。」
「就是因為她很脆弱才需要刺激,我不能眼睜睜看她消沉下去。」舞沐裳激動地叫道。
「裳兒……」
「你知道嗎?爹娘的死因到現在我才明白,這麼多年來姐姐獨自嘗著這樣的痛苦,我知道她是為我,我不想當個處處被保護的弱女子你懂嗎?殘心是我們的朋友也無辜犧牲了,我有多難過你知道嗎?可是姐姐變成這個樣子,我根本不敢發洩我的情緒,再這樣下去,發瘋的會是我!」
他明白,他都明白……起身去握她的手,他柔聲道:「每個人都有難言之痛,我知道你擔心姐姐,讓我跟你去看看她吧!」
舞沐裳眼眶都紅了,她順從的點點頭,與他前往舞沐衣的廂房。
竹窗邊,舞沐衣整個人消瘦蒼白,空洞無神地望著窗外細雨。她的窗前可見寒月軒前一片綠地,旁側有溪流,溪流旁有兩座墓塚,一切……都是美麗又陌生的景色……
「那片綠地,也曾種滿了花卉……」寒焰來到她身後說。舞沐裳憂心地望著舞沐衣不為所動的背影。
「我們的么妹水月,也就是殘心的姐姐,在那裡種了很多花……如果你喜歡,我們可以在那裡種蘭花。」
蘭花?不,她一點都不喜歡,那是美麗卻血腥的花。舞沐衣有了反應,她好像顫抖了一下。
舞沐裳一見她有反應,難掩激動,叫道:「姐姐,你是不是愛上御蘭芳了?」
寒焰拉住了她,要她冷靜。
舞沐衣又陷入恍惚。愛上御蘭芳?是,她一直被這個問題困住了。或許是……
她完全無法理清了,或許就差那麼一點,只一點點而已,她就可能愛上他了……
舞沐裳甩開寒焰的手,跑到舞沐衣面前扳過她僵硬的身子。她好不容易有了點反應,表示她開始聽得見聲音了,她怎能不喚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