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謝上薰
臉色十分難看的店掌櫃敢怒而不敢言,愁眉苦臉的一路領來,到了秦寶寶所住的上房,敲門半天,不見回應。
「媽的,給我撞門!」總管不耐煩道。
「申爺,」掌櫃忙阻止:「小孩子貪睡,待我再叫幾聲。」
「小孩?」申總管遲疑道:「多大年紀?身材高大或矮小?」
掌櫃這時才露出笑容。「才十歲出頭能有多大,還不是小不丁點。申爺的意思……」
申總管一揮手。「是個小孩就不用查了,走,到下一處。」
眾人走沒兩步,門咿呀開了,聽得一稚嫩童音叱喝道:
「大膽狗才,統統給少爺站住!」
寶寶裝睡,想等他們來鬧,也好名正言順玩個痛快,不想因掌櫃一席話,申總管過門而不入,寶寶只有率先挑釁。
申總管怔了一下,對於有人敢向他叫囂,他是好奇多於驚怒,轉身正視這派頭十足的小孩,一望即知是富貴人家的孩子,不敢得罪在先,十分有禮的道:「小公子,是你叫我嗎?」
這些日子來,寶寶已習慣陌生人見了他就發呆,學會了視而不見,聞言氣咻咻道:「你們是仗了什麼人的狗勢,半夜擾人清靜,少爺正與周小姐談詩吟月,你們雞鴨貓子鬼吼鬼叫,把她嚇跑了,如何賠償我?」
申總管忙道:「周小姐是誰?何時到你房裡?背影高壯或纖瘦?」
寶寶噗哧笑了起來。「周小姐乃周公之千金也,家學淵源,只有夢中才能相見,她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如此佳人,身段自是曼妙。」
申總管怫然不悅道:「小公子原來在調侃申某。」
寶寶又火了,氣唬唬道:「少爺怨氣未出,你反倒惡人先告狀,威風出個十足十,少爺很想知道,你們是從哪個狗洞爬出來的惡犬,欺善怕惡!」
申總管修養再好,也不能在屬下面前裝足孬種,叱道:「我姊夫可是太原第一首富,乳臭小兒休逞口舌之利!」
嘖嘖有聲,寶寶搖頭道:「狗仗人勢的面目全露出來了,敢問申爺,貴府出了什麼大事,非這般勞師動眾不可。」
申總管覺得這小孩真難應付,說話可以氣死人,偏又問得客氣,沒耐煩道:「被賊人盜走了一隻玉龍杯。」
「玉龍杯?」寶寶大出意料之外。「玉杯上精雕蟠龍之形,大內名匠所造的玉龍杯?」這可是非同小可的寶物,怪不得非追回不可。
「不錯,你小孩兒見識倒廣。」申總管的說話聲裡充滿了驕傲。「天下共有八隻玉龍杯,只只色澤迥異,紅、黑、黃、綠、藍、靛、紫及一隻透明無色,我姊夫已得紅、綠、藍、紫四隻,被盜走的是我姊夫最心愛的紫玉龍杯。」
愛屋及烏,一聽到是「紫」玉龍杯,寶寶亦為之心動。
「有啥稀奇?」他存心惹事,刁頑道:「不過是暴發戶的自我滿足罷了。」
申總管怒極反笑:「你這小孩說話真能氣死人,我沒工夫和你一般見識。」
寶寶不屑道:「連小孩都鬥不過,不怕屬下不服你?」
申總管嘿嘿冷笑:「你似乎存心生事?」
「是也!」寶寶十分乾脆的承認。「你們將少爺吵醒,而少爺素來睜眼就想惹事,拿你們開刀,普天同慶!」
「你會武?」他不屑之極的大笑:「小孩,你是誰家被寵壞的少爺,居然偷跑出來?」
「少爺的事你沒資格管,不會武功照樣能教訓你們。」寶寶大模大樣的追問:「我問你,你家主人既然有四隻玉龍杯,為何只被賊人偷走一隻?」
堂堂豪門總管被一個小孩呼來喝去的,面子實在掛不住,怒道:「申爺爺沒必要告訴你,小子有本事就使出來,否則滾一邊去!」
寶寶表情古怪,似乎在怪對方很不可理喻。
「哼!你前恭後倨,死要面子,風度欠佳,前後應對態度差太多,標準的奴才嘴臉,『見風轉舵學』研究至深,佩服,佩服!其實,說穿了不值一笑。你家主人猜疑心重,又是個守財奴,怕有天盜賊光顧,損失慘重,所以將四隻玉龍杯分開秘藏,對不對?那小賊也太笨了,居然只偷到一隻玉龍杯就被人發現賊影子。」
他一會兒故作恭敬捉弄人,一會兒又學大人口吻教訓起來,最後對那小賊又是歎息又是瞧不起,一時倒使申總管無理會處。
眼見人家被他的「高見」感動得發呆,又促狹道:「看來我猜的沒錯,你家主人平日待你們想必苛薄,你們心中常有不滿,只是看在能向老百姓發威做老大的份上,所以忍了!而且『大樹底下好遮蔭』,只要討得主人歡心,一朝便把權來使,可以到處吃白食,撈油水,主人老大我老二,很威風嘛!」
申總管等人的面色漸漸難看,已達爆發邊緣。
寶寶心中暗笑,仍舊火上添油:「當然啦,在主人跟前一臉的忠貞、諂媚,主人唾口濃痰,趕緊用手捧著,半天不敢拭去。一出了大宅,嘿嘿,『鼻孔朝天學』、『無恥近乎勇學』就運用自如,八面威風,真像一條漢子!」
孰可忍孰不可忍,申總管面色煞青,怒道:「吠,臭娃子,大膽至斯,你爹是一品大官也由不得在此放肆!」
「唉喲,我好害怕哦!」寶寶扮個好可愛的鬼臉,噗哧笑道:「敢情你們不是武林中人,仗的是官勢,未免也太差勁,碰上個不吃你們那套的江湖亡命之徒,先將你們打殺了作數,豈不是求救無門,成為俎上肉?」
申總管狠著聲道:「臭小子一再得寸進尺的侮辱孫府,來人,給我捉起來!」
眾家僕早看不慣這臭小子得了便宜又賣乖,巴不得總管快下這聲令,這時均氣憤填膺的一擁而上,「無恥近乎勇學」果然不凡。
「慢著!」異軍突起。
寶寶正摩拳擦掌,突然平地一聲雷,將眾人震住,自然玩不起來,寶寶不禁扳下臉來想教訓多管閒事之人,一看清,原來是傍晚和他相撞的黧黑少年,不由得一怔。
黧黑少年才覺得冤枉,出言喝止群毆,得罪孫大戶不說,小孩還滿臉不高興的瞪著他,倒似怨他多此一舉,看清小孩面目,也是一怔。
申總管見來人又是個小子,怒氣大發:「你這黑鬼也來湊一腳,隨便亂叫一通,也欠揍嗎?」
黧黑少年義正嚴詞道:「在下看不慣你們這許多人欺負一個小孩子,羞不羞?」
申總管聽他一派江湖口吻,忍氣道:「全怪這娃兒無事生非,一再的出言不遜,故意找碴,可怨不得我。」
黧黑少年不知內情的亂插一腳,不由得好奇的望向寶寶。
「沒錯!」人愈多愈有得鬧,寶寶高興之下故作冷姿態。大模大樣的道:「這些狗奴才半夜亂嚷鬼叫,驚走少爺的夢中佳人,他們當然要陪我玩以作賠償,你這黑鬼沒事壞了少爺玩興,又如何賠法?」
黧黑少年不善詞令,一時瞠目不知以對。
寶寶覺得他們無趣透了,大眼珠子一轉,計上心頭,以請教的口吻道:「申爺,聽你剛才所說,偷盜玉龍杯的小賊背影十分高壯,你看這位黑兄的背影像不像那賊?」
申總管沒想過有膽子偷進深宅大府竊得寶物的盜賊,並且全身無損的逃出來的會是個十多歲的少爺,因此對黧黑少年只有憤怒沒有猜疑,今蒙寶寶提醒,不禁仔細打量少年上下,覺得十分像,又不敢斷定。
黧黑少年沒料到自己一番好心腸竟被人反咬一口,一張古銅近黑的臉龐氣得漲紅,怒視看來可愛,其實很壞的秦寶寶。
寶寶仰頭笑睇他:「你在生氣嗎?可惜你實在很黑,看不清臉上是不是氣得通紅?」
不給他申辯的機會,寶寶又同申總管進言:「申爺看來就是位講理的好人,自然不會只憑背影相像就亂冤枉人,不妨請這位黑大哥讓你們進房搜查,一切便能分曉。」
申總管這時又覺得寶寶十分善解人意,自然順從他的主意,對少年道:「敝府今夜被人竊走一隻紫玉龍杯,苦尋不獲賊人行蹤,因此懷疑他可能躲入民宅或客棧,閣下是否能讓我們進房搜查?」
黧黑少年站出來自有一股唬人的架式,冷道:「你們是官府嗎?憑什麼騷擾百姓?」
申總管冷笑道:「在太原我姊夫好比官府,你是怕被我們搜出賊贓?」
寶寶替他加油。「對,我說黑兄,讓一步和氣平安,否則沒完沒了。」
少年頓足道:「好,若是搜不出一個所以然來,我會讓你們一個個學狗爬。」
寶寶大作好人,附和道:「沒問題,我做證人,絕不會偏袒任何一方。」
黧黑少年向他怒目而視,他不在意的還個鬼臉。
申總管率眾進房搜查,寶寶自然也跟了進來,只因少年的背影跟賊子很像,申總管吩咐屬下十分仔細的搜。
黧黑少年木然的立在門口,寶寶坐在椅上不時唱點兒歌,使他們輕鬆一點,緊張是辦不了事的,並不時偷眼打量少年臉上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