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謝上薰
衛紫衣猶疑了一會兒,平靜地說:「我倒沒想到過去湊那種熱鬧,況且,戰平已告了假,後天便要啟程,你的『雪獅子』又還沒抵達。」
「這有何難?我喜歡和大哥共騎黑仔。」
「既然如此,你要白馬何用?」
「我也想擁有自己的馬嘛!大哥的是黑馬,更需要有白馬來匹配。」寶寶暢然而笑,神情愉悅,別具媚妖之色。「也對,大哥過分寵溺我,每回我身子不適,就問我想要什麼,不想些難以得到的東酉來為難你,你始終不能安心似的。」
「呵,」衛紫衣用手捏秦寶寶的下巴,失笑道:
「你這得了便宜又賣乖的小東西,看來不教你大大的失望一次,委實對不起我自己,也罷,我決定--」「去戰平家走一趟!」她接得順口,笑得調皮。「不過,罰我坐馬車,不許騎馬,是也不是?」
衛紫衣笑了,把她擁進懷裡,揉了揉她的頭髮,聲音裡洋溢著寵愛:「我真是敗給你了!」
第二章
薄暮裡,夕陽酒色紅,映照寶寶身上的新衫,是雨中薔薇的顏色。
夏日的陽光是夠潑辣的,當夕陽西下,涼風襲襲,無疑地比什麼都醉人,把蟬聲都笑醒了,不知是否在歌誦纏綿的情詩?
蟬生蟬滅,已歌唱了千年萬年,仍然意猶未盡。它們偏愛在白晝裡引聲嗽嘯,歌聲嘹亮,像厭世的壯士;烈日初歇時,卻又像小兒女,凋碉地低訴生命的短暫,此時它們的鳴聲最悅耳,撫慰如斷線風箏的異鄉人。而烏鴉棲息在一棵老樹上,宛似開了一朵黑花。黃昏將逝,一顆早出的大星星高懸在西邊的天上,晶瑩的、孤傲的,卻又很婉約,很詩意,美得像情人的眼睛。
怪不得,古人要說:「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魁首,夫人。」戰平遙指前方。「就快到了,姓莊的東弄村是八姓莊中最大的,也是第一個抵達的村子。」
「姓戰的很少見,也算八大姓中的一姓?」寶寶沒事找事,傻嘻嘻的反問:「那麼,姓秦的理該是八姓中的第一大姓囉?」
戰平哭笑不得,答道:「先前來開墾家園的有八姓人家,所以八姓莊,到如今少說二、三十姓,姓戰的只有敝宅一戶。」
「你沒回答我,姓秦的呢?」
「大約兩三戶。」衛紫衣笑著插進來說:「你別為難戰平吧!姓秦、姓衛、姓席,在百家姓中都不算大姓。」
「至少不像姓戰的那樣。給黃鼠狼看雞--愈看愈稀。」
衛紫衣哈哈大笑,收韁勒馬,執著她的手說:「你到馬車裡和席嫂子作伴吧!」
此次隨他們出來的除了一名馬伕、兩名侍女小營和小雛,另有席如秀和席大人,那時他們夫妻倆正在鬧彆扭,席夫人捲起包袱要回娘家,剛好被寶寶撞見,便邀她一道出來散散心,另由衛紫衣下令席如秀陪同。出門在外,日夜相處,再大的彆扭也得消失的了。
三位領主夫人中,只有二領主張子丹的夫人紫玉竹是武林高手,大領主夫人和三領主夫人均是良家女子,裡小腳的,騎不得馬,加上衛紫衣也捨不得寶寶長途騎馬,所以幾乎她專用的大馬又出動了。
「都快抵達目的地,坐在車裡如何看得清八姓莊的風光?」
「又不是馬上要走,總有你溜搭的。」
衛紫衣自先下馬,再半扶半抱的使她下了地。他不瞭解八姓莊的風俗民情是開朗或閉塞,暫且不便寶寶拋頭露面方為上策。
「好無聊!」無奈,她歎了一口氣:「早知道就女扮男裝。」
他在她耳邊道:「我可不跟男人同睡一張床。」
她拿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瞪他,雙頰霎紅,幾乎是躲進馬車裡去。幸而馬車裡昏暗,沒人瞧見她發窘,只是六隻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因為她突然竄上馬車的動作太快了點!寶寶不想人發問,掀窗教晚風直撲入面,化去嫣紅。
這樣一來,她忍不住想好好看一看東弄村的景致。
一路上,她由寡言的戰平口中挖出不少有關八姓莊的點點滴滴。她一點也不是個咄咄逼人的當家夫人,她太能言善道了,她是那樣善於鼓勵旁人參與。她努力把別人的嘴敲開,卻又笑得那樣無害,使他人自動向她讓步。
她對戰平是很親切,用著她的優勢,她出身名門的特有觀察力,捉住一點話柄便順籐摘瓜,教惜言如金的戰平棄械投降。其實,她並不像著些人把自己的舌頭磨利得像一把錐子,無情地欲將別人靈魂深處的秘密刺穿!她是好新奇、愛玩的,對別人的隱私沒興趣,有興趣幹什麼呢?
據戰平形容,八姓莊擴展至今已有東弄村、西鳳村、南俠村三個村,為何獨缺北村?只因它北倚二座小山,對外沒有門戶。
當時她這麼說:「光聽這三村的村名,就知道東弄村最平凡。」
「可是卻佔地最廣,最為繁華。」戰平為故鄉辯護。
不過,打聽之下,卻也證明寶寶所言不差。西鳳村原本不叫西鳳村;只稱為西村。大約三十年前,當地一名富翁求榮華富貴,先後將三個如花似玉的女兒送進皇宮充當皇帝老爺的玩物,放出無數的金錢收買宮人,終於第二個女兒得到皇帝的注目,上了龍床,還生了龍子,那女兒也成了有封號的妃子,所生的龍子雖然只封了郡王,也算一地之主,這在皇家也沒啥大不了,在平民百姓家卻是四海歡騰的大喜事,那名富翁總算得償所願,在變賣家產準備到外孫的封地享福的當兒,硬是成天想到就笑、笑、笑,給笑死了!
不過,西村到底出過一位『飛上枝作風凰』的皇妃,便自動將西村改成西鳳村,以便在八姓莊中自抬一下身價。
寶寶又來挑眼兒:「那位郡王可曾照顧鄉里?」
「不曾。」這回戰平的回答痛快許多:「他對西鳳村沒有感情,而且自顧尚且不暇,因捲入太子名位爭奪戰,而被削去爵位,貶為平民。」
「村人曉得嗎?」
「或許有些耳聞,但沒人去認真,畢竟曾出了位皇親。」
「自己無學問,莫把祖宗誇,失勢的皇親還不如百姓值錢。」
「得者風,便扯蓬,也是人之常情。不過,西鳳村因此文風大盛,讀書人家是三個村中最多的,舍妹也是許了當地一位叫湯秀實的秀才。而南俠村呢,就更富傳奇性了。約莫七、八年前,南村曾發生三起強姦殺人案,官府一直無法破案,整個八姓莊均人心惶惶,尤其婦道人家,個個如驚弓之鳥,白天出閨必定結伴而行,天未黑即關門落戶,可以說人人自危。後來出來一位姓宋的俠士,獨自破解命案,揪出合謀的兩名兇手,而他本人也在激戰中殉亡。村人為了感謝宋俠士的義行,紀念他的恩德,將村名改為南俠村,並由村長收養了他的遺孤一位年僅九歲的女兒。那小姑娘長大後,由村長作主許配給舍弟為妻室。」
「她叫什麼名字?」
「宋淨瓶。」
「這名字取得真好,我喜歡。」寶寶抿一下嘴,嘀咕道:「怎麼我爹不為我取個高雅些的名字?」叫寶寶,好像一輩子長不大似的。
而東弄村呢?相較於西風村的文風鼎盛,南俠村的田園色彩,東弄村無疑扮演著商家角色,有著最多的店舖,最上等的客棧,以及最繁榮的人口。
「果然我沒猜錯,東弄村是最平凡的。」
「是的。」戰平無奈,誰教東弄村沒發生過可歌可泣的故事,使他無話可說。
而今,他們就要踏進最平凡的東弄村。
夕陽沉下去了,昏色漸漸地深了。
駿馬與馬車在平靜中緩緩地前進,店家門口開始上燈,人聲開始沸騰。這是夜晚了,聞得到食物的香氣了。
至於此地的村民呢?寶寶心想,他們與其它地方的人們都是一樣的,沒有太大的不同。商人嘛,都使你掏腰包;客人嘛,殺價省下一個子兒也是好的;農人嘛,想使在田里的血汗換得全家溫飽,等來冬過年時有能力宰一頭豬或一隻羊;
婦人嘛,只願能從繁忙的家務中喘口氣兒;少女嘛,忙著想未來夫婿的模樣;小孩嘛,最懂得尋找快樂,動靜皆好玩。
他們的生話不盡然是體面而無暇,卻很真實地在活著。有比這點更形重要的嗎?再也沒有了。
「寶寶。」席夫人輕拍她肩膀,招呼道:「餓不餓?要不要吃些點心?」
寶寶收回視線,笑著對她搖搖頭。
「我也不餓,」席大人歎道:「雖說是坐在馬車裡,比不得馬上趕路,坐久了卻了腰酸骨硬,胃口大失。」
「待會兒洗個澡也就好了。」寶寶是練武人,又常在外面走動,旅途疲乏的感受不如席夫人深。
在此說一個題外話,寶寶還未和衛紫衣成親前,一直叫席夫人為「席媽媽」,而今她成了大當家夫人,再用舊稱呼等於要衛紫衣也跟著矮一輩,席夫人說什麼也不敢承受,可是,跟著衛紫叫她「席嫂子」也怪怪的,便改口叫她席夫人。不過,寶寶堅持他們仍叫她的名兒,只有在正式場合才叫她一聲「寶夫人」或「當家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