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謝上薰
「該不是病了?我摸摸。」把手伸到她胸前去,他賊眼兮兮,一改陰冷邪氣。
她使勁一巴掌打掉他的手,斥道:「你瘋啦?被人撞見,這曲戲還演得下去嗎?你別以為夫人病歪歪的,你我便可高枕無憂,她陪嫁的丫頭和廚娘,四隻眼睛無時無刻不想挑我的眼,好替她們夫人除去我這個眼中釘。」
「怕什麼?遲早了結她們!」
「先別發狠,吃你的包子吧!」
「奇怪,今晚不開出飯來?」
「晚飯豐盛得很,有你吃的,只不過要晚些,老爺正在前頭迎客呢!」雲山茶換了關切的聲音:「我怕你餓著,先行給你送點心來。」
「好妹子有良心,日後少不了你穿金戴銀、呼奴使婢。」
「隔層肚皮隔層山,誰知你是不是黃口白牙的胡說騙人?」
「可要我賭咒發誓?」
「省省吧!」她微微噴道:「說話又額三倒四了。你該明白我的心,我不要黃金白銀,只要見眼生情。」
他深深會意,連連點頭。「我懂,我懂。」
「但願你真懂才好,不要是『海枯終見底,人死不知心。」』
「你這不是教我糟鼻子不吃酒——枉擔了罪名?」
「正要把你的舌尖剪去一截才好,省得說出刺人心的話。」山茶嬌俏的膘了他一眼,伺候他坐下來吃包子,替他倒了一茶水,頓了頓,低語道:「依你看,事情的發展能像你當初設計的那樣順利嗎?」
「我很篤定。」雲非易的眉毛挑高了一些。
她有一絲迷惑,很偶然的閃過她的腦海。
「你好像很習慣幹這種事?任何可能發生的細節都在你預料之中。」
他那深沉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甚至有點僵硬。
「不,我只是心有不平,或者,是我在嫉妒。」
「嫉妒什麼?」
「妒妒像房明鏡那種人,癡有癡福,爛菩薩住大屋!」
「爛船也有三斤釘,你不要太小看他。」
「呵,一夜夫妻百日思,為你漢子說起好話來啦?」
雲山茶的眼眶馬上泛紅,彷彿受了多大的冤屈。「『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你說這話真正教人寒心,莫怪常言都道:癡心女子負心漢!」
「你瞧你,聽見風兒,就是雨兒。」雲非易又搖頭又歎氣。「分原本也是有智有謀的爽利人,怎麼在鄉下待久了,變得小家子氣,一時貓臉、一時狗臉,如何相處一輩子呢?」最後那一句很有深意,雲山茶聽了,眉毛在笑,心花兒也開了。
「人家是聽說是帝也有草鞋親,要你別小看鄉下土蛤螟,他的朋友搞不好大有來頭也不一定。雖說射出去的箭已沒有往回收的道理,但咱們自己的命也只有自己珍惜,可別是洞庭湖裡的麻雀反倒掉進陰溝裡——在小處栽跟頭,可以嘔死人。」
「曉得啦!」雲非易息事寧人的道:「反正我是見了文工施禮樂,見了紂王動干戈,看準苗頭再辦事可行?」
「這就對啦!見了大佛答答拜,見了小佛踢一腳,包你橫行天下,坐也安,吃也香。」雲山茶自覺說得十分俏皮,得意地笑了起來。
雲非易惱在心上、笑在臉上,暗罵她是繡花枕頭一肚子草,小地方哪來的大菩薩?若有,數來數去也只有他一個。鳳凰不與烏鴉棲,他是屈就了。
兩人鬼話連篇,把熱包子都放涼了。
他拿起來咬了一口,有點托異。「嘿,包肉的,真難得。」
「你又不是沒聽過我家老爺的口頭禪:『魚生火,肉生痰;名菜豆腐保平安。」』
「笑話,何不吃齋念佛,更加理所當然。」
「他呀,是少吃多滋味,多吃沒趣味,只想偶爾解解饞。」她不敢告訴他,早幾日,老爺便派人在大缸裡養了二十多尾活魚,今天早上還宰了一頭豬。假使他曉得待遇有差別,少不了又是一陣酸言酸語。
「哥,」那聲調像在喊情哥哥,她微笑的看著他吃肉香四溢的現蒸包子,比她自己吃還滿足呢!「你每天在鎮上走動,你看那件事是真是假?」
「哪件事?」
「就是新科進士,李純孝要選委的事啊!」
「是真是假都跟你我不相干。」
「話不是這麼說,他們要選梧桐鎮之花,暗地裡不知有多少姑娘蠢蠢欲動,暗中較勁,就連老爺的族妹,友禪姑娘,這幾天又重拾書本,想當女狀元呢?」她以好笑的口吻說:「這事若是真的,倒也罷了,就怕是空穴來風,成為一出鬧劇。」
「可惜你是結過果的黃花,要不,這梧桐鎮第一美女非你莫屬,也不會累得那群黃毛丫頭芳心大亂,暗中爭妍鬥艷。」
「誰稀罕你舌生蓮花,使乖賣巧。」她似噴猶喜,媚眼亂飛。
雲非易沒理會她的騷樣兒,突然想到一條巧計。
「假的也罷,我們可以弄假成真。」
「什麼弄假成真?」
「就是『李純考選妻記」,把它鬧大,假的也成了真的,一旦轟動全鎮男女,到時候,大夥兒的注意力全在那件事上,咱們想幹什麼好事也就方便多了。」
「對呀,我怎麼沒想到呢?」
「這就是我比你聰明的地方。」
雲山茶攢了他一眼,吟道:「臭鴨蛋,自稱讚!」一扭身走了出去,出了門口,又回過身來道:「待會兒老爺宴客,你多用眼睛少用嘴巴,看清楚來人是殘流貨色,我們好有心理準備。」
雲非易嘴裡答應,心裡暗罵好個順竿爬的賊婆娘,竟然發號施令起來?小心我教你「賣油娘子水梳頭」——有好處也沾不到你頭上去。
但是,如今她算是地頭蛇,強龍只好暫且逆來順受啊!
牽著秦寶寶的小手,衛紫衣走進房家廳前的曬穀場。
那裡已怖置了竹桌和竹椅,竹桌上有茶壺、茶碗和幾碟乾果,角落處臨時設了一個小火爐,有名丫頭在那兒生火燒水,此情此景,正合清風明月下,把盞話桑麻。
房明鏡和寄養在他家的族妹房友彈、雲山茶和雲非易四人,手中各拿著一柄竹葉扇子或秀氣的絹扇,在那兒納涼。
雲非易向來自命非凡,時常口若懸河,如今兩片嘴唇卻像給膠綴著,靜默得厲害。自從在宴席上和衛紫衣同桌而食,他突然措言如金起來。
雲山茶似笑非笑的看著他,有點得意的想:你自視甚高,目比人中龍鳳,放眼天下好像沒人壓得倒你,如今怎麼啦?像鋸了嘴的葫蘆!這位衛大爺才真是人中龍鳳,怪不得老爺看重他,如此隆重的接待。也好,也該有人挫挫你的銳氣,往後我才有好日子過。
當衛紫農攜同秦寶寶走近,她立刻迎上前去,親熱的拉住寶寶的另一隻手,嬌聲笑道:「哎喲!噴、噴、噴,瞧瞧你這模樣,要不是我自信還未入者眼花,真要以為我房家鴻福齊天,引動仙女下凡塵。」
一番巧語把大夥兒全惹笑了,氣氛活絡起來。
衛紫衣笑著引見:「寶寶,她是房家的二奶奶。」
「二奶奶好。」寶寶活活潑潑的道。
「哎喲,叫二奶奶多見外,叫我山茶便是。」
「這可不敢當。」
「有什麼不敢當?老爺,你到來評評理。」她嬌喚的把寶寶拉到房明鏡跟前。「這樣仙女似的妹妹若肯叫我的名兒,山茶這鄉下立名不也多了股仙味兒?你說,她該叫不該叫?」
房明鏡哈哈直笑,點頭附和。
雲山茶緊接著又把房友樣介紹給她,笑道:「你們兩個年齡相近,正好一塊地聊天或讀書,我們這位友禪妹妹是位才女,不像我是個沒知識的村婦。」
房友禪文文靜靜的說:「二嫂子過謙了,我不過識得幾個字。」
「喲,一本詩經讀了又讀,豈止識得幾個字?友禪妹妹,你也別謙虛了,二嫂子我並非不知趣的人,一定催你堂兄為你挑一位才子來配婚。」
房友禪紅著臉,低了下頭。
雲非易正好順籐摸瓜。「眼前不正有一位如意郎君?」
「哥哥說的是誰?」山茶裝作好奇的模樣問。
「進士即李純孝啊!」雲非易平靜的表情之下看不出有什麼暗流。「如今這事已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李純孝此次回鄉,除了探親,還想討一房美橋娘,如今很多人都在暗地裡比較,誰家姑娘才稱得上「梧桐鎮第一美女』?」
「喲!」雲山榮笑著擁住房友禪。「還會有誰?不正是我們友禪妹妹!人品好、家世好、賢淑又博學,也只有她才配得上進土郎。老爺,你說是也不是?」
「你們……愈說取不像話了。」房友禪一跺腳要走,雲山茶自然不依,她都快氣哭了。「你們沒事拿我逗樂子,存的是什麼心?」
「自然是好心。」
「好啦,好啦,你就少說兩句。」房明鏡知道姑娘家臉皮薄,玩笑不能過火。「坐、坐、坐,喝茶,喝茶!」
主人開了口,果然喝茶的喝茶,聊天的聊天。
寶寶對房友禪有點好奇,覺得她和雲山茶之間有一種緊張的情態,暗潮流動,不像表面上所現的熱絡。跟一般同齡的女該比,秦寶寶無疑是見多識廣,鬼靈精一個,感覺敏銳得很!只是,畢竟初會面,瞭解不多。更何況,誰家姑嫂之間不是一個樣?表面上一套,背地裡又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