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謝上薰
她今天可不倒霉了,臉上掛起得意的笑,春風滿面的等著開會。總編輯已原則上同意她提出的獨家報道,肯定能上封面。等一下在會議裡,她將站出來接受同事們的鼓掌喝彩,不枉她辛苦追蹤了三個月。
「曾姊,」區祖佩最近剛擺脫了情鎖,一顆心正空無著落,把重心全擺在事業上,和曾沼眉走得很近。「聽說你完成了一篇獨家?」曾沼眉怕人搶功,除了同夥的攝影師小劉,對其他人保密防諜,直到這兩天,才走漏消息。
「不錯。」曾沼眉驕傲的大方承認,整張嬌顏煥發一層生動的光彩,當她看到座位附近的人都豎起耳朵、混雜著羨慕加嫉妒的眼光注視她,更是連眼睛都興奮得要發赤。「還是關於『四大花花公子』之一的辜重鳴。」
「那個企畫案不是擱置許久了嗎?他們可是出了名的極重隱私。」
「我又不像某個人是來當花瓶的。」曾沼眉有些不悅的從鼻孔裡發出一聲冷哼,只因她看到賀星月正專心一致的將幾滴甘露由她的指尖輕灑於淡紫色的玫瑰花瓣上,對她的豐功偉業半點不聞問!「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我們不能坐等新聞上門,必須主動出擊,只要功夫下得深,不怕挖不到獨家!這道理,我想只有花瓶是不懂的。」
該死的,偏偏總編輯欣賞賀星月知曉輕重、懂得飾非掩醜的文筆,要她將完成的文稿交給賀星月重新潤飾一遍,無非是怕她犀利不留情、有如芒針般辭人心窩的語句,得罪了辜重鳴背後的鷹羽集團。
曾沼眉要不是在社會上打滾多年,差一點就要拍桌抗議了。她這麼出類拔萃的專業人才,竟需要那個半路出家的花瓶替她修飾文稿。
她就看不起賀星月只會寫一些軟綿綿,討好讀者的東西。從九月開始,雜誌內新辟一頁千字內容的「女性懷想」單元,屬抒情性質,受邀的張姓女作家突然告病,賀星月奉命臨時捉刀,寫了一篇「同居甘苦談」,敘述她在傳統與現實之間的內心掙扎,因為真實性十足,頗受注目,還有人寄信到雜誌社拜託轉交賀星月小姐收。
「花瓶就是花瓶,只能寫些風花雪月的東西。」
氣人的是,男人就愛這種花瓶,勝過愛女強人多多。
連她也不得不把自己的心血傑作交給花瓶搶先拜讀,即使是以主編的身份命令賀星月,也難掩她心中的窩囊氣。
「你不能更改我原來的意思,要做忠實的報道。」曾沼眉提醒她不止一次,有點頤指氣使的:「很重要的,可別掉了一張。」
賀星月硬生生吞下她高漲的氣焰,不想點燃戰火。從資料袋裡抽出一疊七、八張的電腦打字稿,還有數十張照片,這些照片最後經過篩檢,最多只能用五張。
即使她親眼見過辜重鳴本人,坐過他的車子,後來還在元正則的辦公室和他二度相遇,可是,現在看到他本人的照片,依然忍不住心跳一下。這位俊美男神竟然是鷹羽集團的下任接班人,那雙陰鬱難排的黝深黑眸裡可見不到年輕企業家野心勃勃、活力四射、不怒而威的魄力,表情是那麼冷漠,拒人於千里之外。前面五張都是辜重鳴的特寫,到了第六張,他的身旁多出一位極出色的美少女,而他眼裡的寒霜似乎解凍了,現出一抹憐惜、寵溺的表情,親吻那少女的芳頰。
賀星月實在太意外了。她翻開電腦稿,標題赫然是:辜重鳴和他的神秘小情人?!
那少女姓朱,叫朱千喜,今年十五歲,是個父不詳的私生女,或許是基於一種補償心理,勾搭上年長十七歲的辜重鳴。從曾沼眉親手打出來的文稿中,充滿蓄意的批判色彩,教賀星月不知從何下筆修改才好。
的確,愛上一名十五歲的女孩實在不尋常,難怪別人會投以異樣的眼光。星月實在很難相信辜重鳴會是這種人。
然而,數十張照出他們形影不離的照片,又作何解釋?
沒辦法,她只有站在旁觀者的立場將文稿修改得好看些。
下午三點的會議,如曾沼眉所願,出足了風頭,總編輯一再誇獎她有鍥而不捨的追蹤精神,正是雜誌社最需要的人才,他將為她申請特別獎金。曾沼眉雙眼閃亮有神,陶陶然,有難以掩藏的愉悅和狂歡。
一絲難掩的黯然神色閃過賀星月的眼底,她為曾沼眉感到難過。鷹羽集團號稱媒體王國,曾沼眉何以躲得過辜重鳴無遠弗屆的影響力?辜重鳴萬不可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隱私曝光。
果然,沒過幾天就聽說那篇「獨家」被冷凍起來。鷹羽集團買下「美麗磁場」所屬的漢風出版事業集團的一半權益。
曾沼眉氣得到處罵人,罵特權干涉新聞自由,罵總編是「磕頭烏龜」,屈服於特權階級,磕頭如搗蒜的沒種烏龜。三個月的免費加班算是白費了,當然,特別獎金也沒了。
曾沼眉足足有一個月的時間還逮著機會就發牢騷,弄得無人不怕。
區祖佩私底下偷偷吐舌頭:「她名字取得不好,曾沼眉,真倒霉,被人天天念、時時喚,倒霉神不特別眷顧她才怪!」大夥兒全笑了,賀星月也不例外,心裡去萬分驚訝朱千喜的重要性!值得辜重鳴使出殺手鑭。
她偷偷留下一張辜重鳴和朱千喜的照片,總覺得他們的故事正要開始。
也想過向元正則詢問知不知道這件事,可是她曾承諾不把工作帶回家,只好強按下好奇心,無奈的將照片受進相冊裡。
男女生活總離不開吃吃喝喝,賀星月已習慣回家先按下答錄機來聽,他若要回家吃晚飯,她便洗手做羹湯,懶的話,打電話向附近的餐廳叫外賣,自己再熬一鍋湯或切一盤水果等待,只有早餐她天天料理,總不讓他餓著肚子出門。
這樣的生活不算奢華,很平常,卻教人覺得踏實而溫馨。
只要給她一個家,星月很懂得佈置環境、安排生活,她可以使一個家充滿了陽光、鮮花、關懷和希望,等男主人每天晚上自動回家報到。
只要有愛有溫暖,家就是天堂。
今天她向閩菜餐廳訂了四菜一湯,等待中,自個兒先在三溫暖蒸氣室裡消磨掉上班累積的倦怠感,換來一身的清新。她最喜歡這間配備有按摩浴缸、三溫暖室、淋浴間的豪華型衛浴空間,在裡頭消磨一個小時也不嫌多,他要求兩人共洗鴛鴦澡更是家常便飯,不過,賀星月喜歡凡事保留些,留一點美麗的想像空間,尤其最近,大概吃得太好,又懶得運動,小腹微凸又有點鬆軟,不復往昔的平坦結實。
「天啊,可千萬不要變成黃臉婆才好。」
愛美的天性逼得她開始做四十下的彎腰運動,指尖碰地才算數。
七點鐘了,她盼著音樂門鈴響起。
過了八點,豐富的晚餐已變冷,看起來不再那麼可口。
星月開始感到焦慮,「他從來不曾這樣子。」有過兩次臨時要招待客戶而取消晚餐,但至少會讓她知道。元正則待她雖說不上柔情蜜意——搞不好他連這四個字該如何表達都沒試過一次——但還算溫柔體貼,不會讓她沒事亂操心。
八點半,她等得又餓又累。她聽不進音樂,看到電視就煩,只想等元正則回來,即使一通電話也好。
電話終於響了,星月發出一聲低喊,手忙腳亂的拿起話筒,用兩手握住,連忙出聲:「喂!」心臟彷彿要跳出來了,求求老天,讓他平安無事吧,他只是忙得忘了打電話告訴她別等他吃飯了。
她真的好愛好愛他,再無一絲猶疑。
「星月,是你嗎?」一個女人的聲音,心情混亂之下聽不出是誰,到底是那位同事呢?「星月,是我,朱佩絲……」
「朱朱?」一陣莫名的茫然和心悸向她襲來。
「星月,你在聽我說嗎?我希望我們仍然是朋友。」怕她會掛斷似的,朱佩絲滔滔不絕的往下說:「我很需要像你這樣的朋友,溫柔、和氣、坦誠又不自私,可以真正令我放膽交心的朋友。」
「我結婚了,嫁給許祥煙,他是誠實的男人,很能給我安全感,我們相處得還算圓滿愉快,我不後悔把他從你手裡搶過來!可是,最近我感覺好累,面對茉莉永無止境形同勒索的行為,我只有祈禱她早日嫁進趙家做少奶奶,讓趙家教她一點規矩。」
「還有我婆婆堅持兩老要和我們住在一起,私底下明白告訴我,她和我公公絕不搬回老家住,甚至在上個月把房子租出去了,他們要的是養兒防老,享兒子的福,你能告訴我該怎麼辦?祥煙不敢違抗父母,也不在乎跟父母、妹妹同住,他習慣了吃母親做的早點、晚飯和消夜,有時還笑我連炒個菜都不會,應該多跟婆婆學習。他不明白,我希望過的是恩愛夫妻的甜蜜生活,我願意為他去學中國菜或日本、法國的料理,我喜歡浪漫的生活步調,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連在客廳里拉個手或親親臉,都會招來不以為然的眼光,是我的精神無法放輕鬆,至今沒法受孕。我又不能跑回娘家哭訴,我的哥哥姊姊會笑我膽小怕事,軟弱沒種,如此輕易就讓人騎到頭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