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文 / 謝上薰
郭鐵諾在一旁聽了,輕描淡寫的吟出全首《登池上樓》,回頭對貞陽說:「其中有兩句最佳,『池上生眷草,園柳變鳴禽』,用來形容姊姊住的院子倒也貼切。」
「阿諾,你說的真好。」貞陽笑咪咪的轉頭看無極,與有榮焉的說:「這全仗你姊夫精明幹練,才有這種好日子過。噯,我發覺成了婚之後,日子開心多了,以前爹不讓我走出大門一步,現在我不但可以跟隨夫君遊山玩水,在家悶了,叫人來耍雜技、唱小曲,或下山逛大街,樂趣多多。現在再等機關房蓋好,我再也不怕悶了。」她眼睛有著閃亮的光輝,燕無極情不自禁的對她微笑。
龍湖則似乎很驚訝。「你們姊弟都會機關?」
「舅舅只收我一個徒弟,阿諾從來沒學過。」
龍湖不得不重新打量貞陽,似乎第一次正眼瞧她。因她是好友之妻,他得顧慮禮教,素來不敢多望她一眼,以至沒注意到她的眼神多靈動,神態活潑有朝氣,說話的話調也十分神似三年前所遇到的少年,難道她才是……
阿諾暗叫糟糕,靈機一動提議道:「秦姑娘,你還想與龍兄一較高下吧!不如這樣,比賽射獵,誰的收穫大,就算他贏。龍兄,加油,別丟臉!」
藥兒心癢,拉了師兄就走,加入捕獵隊。燕無極交代貞陽別太靠近水邊,然後也策馬而去。
阿諾暫時放下心頭大石。他也喜歡藥兒,因為藥兒使他心中感到安慰:原來他的姊姊還真像大家閨秀!而此時,他真心感激藥兒。
「姊姊,你差點露出馬腳。」阿諾和貞陽沿著溪流散步,貞陽順手撿拾枯枝,阿諾接過來捧著。「你一提機關,龍湖眼神全變了,直瞅著你瞧。」
「別理他,他師妹一個人就足夠他忙啦!」
「這點我很同情他。」阿諾喃喃道,眼睛則放在貞陽身上,瞧她幸福的模樣,這樁婚事還真給他爹做對了。
前頭已有女眷升起數個火堆、土灶。貞陽拉扯阿諾的袖子,示意他注意離火堆五、六丈遠的松樹下的女人,悄聲說:「你不是想見見關夫人和阮嫦娥,喏,就在前頭,光是瞧外貌和妝扮也該分得出誰是誰了吧!」
阿諾凝神一望,阮嫦娥果然是十分妖媚的女人,坐在她身旁的關夫人端莊有餘,萬萬比不上阮嫦娥吸引男人的魅力。這可難了!他把柴枝堆放好,拉了貞陽往另一邊已鋪設好座席的樹下走去,因為有人提了兩隻野兔回來,可不能教貞陽瞧見血。
「怎麼樣?你想出好法子沒有?」她剛坐定,便忙問。寒碧以土灶燒滾了一壺熱水,沖泡好兩蓋碗碧螺春送來。貞陽接過,問道:「可將蓮花白浸入溪中?」
「浸一會兒了,到了正午保證冷透,正適喉。」她將一壇密封的蓮花白用網子紮好,以繩索垂放入靠近瀑布的深溪中,水果也用竹籃盛放,擱在淺水處泡涼。
阿諾喝了兩口茶潤潤喉,沉吟道:「她太艷了,姊姊,而且她深知如何引人注目,竟使容貌不惡的關夫人顯得更加平凡,我看關夫人不論明爭或暗鬥都不是那女人的對手。」
貞陽白了一眼。「所以才要叫你想法子嘛!」
「不用想了,時間一久她自然不再得寵。」阿諾瞧她一臉疑問,笑說:「我看關堂主也不是兒女情長的人,他迷戀那女人的美貌,而非她的內在,這種迷戀維持不了幾年,再加上她又愛鬧,哼,沒有男人會喜歡愛鬧的女人。」
「你怎敢這樣確定?」
「第一,我也是男人;第二,咱家族中,有不少現成的例子。」
另一邊,趙宛晶和阮嫦娥則是相看兩相厭。趙宛品身為妻子小得不忍耐讓丈夫納妾,她也讀過幾本書,深明三從四德的道理,而且也念過名妓聶勝瓊的《鷓鴣天》,詞裡傾訴她對寒士李之問的愛慕之情,殷婉淒切,離情依依,這詞被李妻見了,感動之餘,作主為聶勝瓊贖身從良,而聶勝瓊過門之後,也幫著李妻勤儉持家,傳為美談。所以,一開始宛晶並不排斥納妓作妾,但很快她明白自己太天真了。妓女對一名寒士書生動情,那是癡心、真愛!妓女看上有錢的商賈,那九成九是看上他的家財。
這妾不像妾,穿要穿得比她華美,吃要吃得比她豐盛,月例錢要跟她一樣多……
趙宛晶實在忍無可忍,多看她一眼都有氣!因此便起身去和貞主兒說話。
阮嫦娥不僅瞧趙宛晶不入眼,這燕門堡內唯一教她看得上眼的只有燕無極,可真嘔人上百花樓的是關飲虹而不是燕無極。她重新盤算過,另外擇婿恐怕不易,到底關飲虹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誰敢接收他的小妾?阿蜂說的,書生娶名妓作狀元夫人,那種書生通常出身寒門,接受名妓的資助,所謂的患難見真情。而她,最痛恨貧窮,窮書生一向不在她眼內,如果是有錢的書生,放眼也只有郭鐵諾一人,可惜他年紀小,加上自幼富貴,平常女子尚且不在他眼內,況乎一名妓女?
思而想後,只有跟定了關飲虹,不過,遲早她會一腳踢開趙宛晶,坐上關夫人的寶座!
阿蜂明白她的打算後:心想這倒也行,當上關夫人後,名分、地位皆有了,也較能自由地使錢,到時自然少不了她的好處。
「小姐,你預備如何進行?」
「首先,要拉攏人心,再突顯我的機伶和趙宛晶的平庸。」阮嫦娥的眼睛閃爍著,嘴唇緊撮成一直線,顯現出她的決心。「阿蜂,你說,這燕門堡中地位最高的女子是誰?最有影響力的女子又是誰?」
「自然是貞主兒,這方圓百里沒有女人比她更富更貴了。」
「如果我能得到她的歡心,跟她作一對好姊妹,你想,日後要踢開趙宛晶,讓老爺將我扶正,有她罩著,誰敢嫌我出身不好、不配?」
「不錯。」阿蜂倒有點猶豫,口氣不太熱烈。尊卑高下差太遠,貞主兒肯紓尊降貴來下交嗎?「小姐,韋夫人那兒,你怎不先下下工夫?我看她為人爽快,父親是一位鏢師,所以她很有幾分江湖兒女講義氣的氣概,跟這種人做朋友,不會吃虧。」
「不行,她跟趙宛晶相處多年,感情向來不差,肯定偏向趙宛晶。阿蜂,你別太高估貞主兒,我瞧她挺天真的,像她這種不知人間險惡的傻姑娘才好哄!等我和她交上朋友,張寶兒自會主動來找我。」
她伸出染了鳳仙花汁指甲的手,由阿蜂扶她起身。要講野露風趣麼,自然沒桌沒椅,席地而坐,頂多鋪上蓆子,起坐都不甚利落。
「走吧!扶我過去加入她們。趙宛晶那木頭人不懂花言巧言,悶死人,我正好加入。」
席位是為女眷而設的,趙宛品一走過來,阿諾行個禮便走開避嫌了。貞陽那蓆子,後來又加入蘇鳴的兩名恃安和幾個大姑娘,那些姑娘無不想接近郭鐵諾,無奈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郭信、郭義立於他身後,像兩尊鐵羅漢,可嚇人了。
「少爺,」郭義苦口婆心的說:「老爺年紀大了,小姐出嫁後,他一個人愈發寂寞,你還是早日回府,陪伴老爺吧!」
「我知道。」阿諾以眼神阻止他們再談。「你們別掃了小姐的遊興!既然來了,何不去大顯身手,若能獵得一頭山豬或猛獸,我自當隨你們回去。」
郭信和郭義互望一眼,齊道:「少爺可當真?」
「大丈夫一言既出,馴馬難追。只是,你們必須跟其它人一樣,正午以前帶著獵物回來。」
郭信、朝義一言不發,往深山而去。
阿諾不信他們辦得到,即使僥倖給他們撞見山豬猛獸,這一來一回也過正午了。
而那頭,貞陽光聽阮嫦娥那嗲聲嗲氣的巴結話就難過死了。她自己不覺得故作嬌嗲的聲音很噁心嗎?雞皮疙瘩快掉滿地了,一聽就知道此人說話絕非出自肺腑,說得再動聽一百倍也不值聽信半分。
「唉,我受不了啦!」貞陽把手伸給寒碧,扶她起身,不好太令人難堪,又道:
「老是呆坐著多沒趣,我受不了了,去看看她們準備得如何了。」
「這種事何必你親自去,叫丫頭去不就得了。」阮嫦娥笑著要拉住她,教貞陽一眼瞪住,不敢放肆。
「怎麼,我要往東或往西,還需要人指點嗎?」
阮媯娥乾笑。「不,我是怕你累著。」
「你家夫人跑這趟山路倒真折騰她了,你給她捶捶肩,好生伺候吧!」
「是。」阮嫦娥笑著一張臉,眼睛卻忿忿然地瞪著貞陽的後背,直到她和阿諾相偕離開。
「你還磨蹭什麼?快給老娘捶背!」趙宛晶今天最神氣了,享受到小妾的服侍,這才合乎規矩嘛!她稱心的教誨:「我勸你,收起你在百花樓倚門賣笑的那套工夫,要明白,對嫖客用那套或許靈光,對我等名門閨秀也來這一套,只會貽笑大方……哎喲!」突然兩肩一陣劇痛,她氣得反手給了阮嫦娥一記耳光,罵道:「你敢故意折磨我,好沒臉的賤貨!」反手又是一記。阮嫦娥用手捂著面頰,不敢相信這種事會發生在她身上,淚在眼中打滾,怒火騰騰燃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