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謝上薰
她撇了撇嘴,終於大笑出來,直指著朱旅星的紅鼻子笑彎了腰。龍湖理應罵她兩句胡鬧,卻也忍不住為之噴笑。
「你……你這個……哈啾!哈啾!」
「我怎麼樣?」想她秦藥兒豈是好惹的,害人也照樣害得理直氣壯。「你活該!誰教你勾搭我師兄出去召妓狎游,簡直無視於我的存在,哼!」
報了仇,她心情大好,大搖大擺的回房去睡了。
朱旅星制不住罪魁禍首,便將箭頭指向龍湖。
「別瞪我,不關我的事。」龍湖伸了個懶腰,一邊往外走一邊擱下話來:「好男不跟女鬥,這個女的如果姓秦名藥兒,那麼奉勸你一句,能閃多遠就閃多遠吧!」
一肚子氣沒地方出的小王爺,虛活二十載從沒這樣吃鱉過,看來江南對他是大不利之地,有必要重新考慮杜放鶴的提議。
當清淨的黎明醒來,吹了一夜晚風的朱旅星才感覺鼻子舒服了些。早起的多兒乖覺地為他送來麵湯、茶水,服侍他梳洗;待他喝過熱茶,臉色明顯好看了些,多兒卑怯的問:「公子,我可不可以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
「媚雪小姐和杜公子是什麼關係?我今天服侍媚雪小姐,那往後……」
「回京以後他們兩人就要成親了,你當然也跟著過去啊!對了,他們兩個不會在外頭談了一夜的情話吧?!」
「不,杜公子早已送媚雪小姐回房,如今也該起身了,婢子去服侍媚雪小姐,婢子告退。」多兒低頭退下,她一直是那麼卑微,不敢拿眼看人。
不多時,晴空麗日,西湖上浮著一層薄紗似的蜃氣。
一直記掛著欣賞西湖日出的秦媚雪,發現自己在床上醒來,且錯過良時,好不著惱。
「小姐,太陽每天都出來,明天再看不也一樣。」多兒為她梳發時說道。
「這倒是,多在船上住幾天,十部會答應的。春秋時期,范蠢帶著西施泛舟五湖過那神仙生活……唉喲!」髮根作痛,媚雪回身嗔視多兒,多兒哪敢看她,早嚇得跪倒在地,不住陪罪。
「好了,好了,也不是嚴重的事,我不怪你。你別老像驚弓之鳥,好嗎?」
「什麼鳥?」多兒不懂。
「算了,有空再教你,快幫我梳好頭髮,不能讓十郎笑我貪懶。」
「不會的,杜公子待你那麼好。」
媚雪對鏡一笑。多兒為她插戴珠釵和金步搖,鏡中映出一張幸福的美麗面孔,她轉過臉來接過多兒遞給她的熱茶,喝了半杯,耳邊突然傳來森冷的聲音:「杜放鶴的未婚妻應該是上官琳,你知不知道?」
媚雪驚疑莫名,眼前站著的分明是可憐兮兮的多兒,怎麼口氣、神態驟然間變了?好陌生,好冷漠,她心中油然生起懼意。
「你在說什麼?怎麼……啊!」她腹間一陣劇痛,弓身捧腹,再也說不出話來。
「你不該出現的,你不但搶了人家的未婚夫,更因此使得原本可以講合的兩家再度蒙上不幸的陰影。」多兒冷眼看著媚雪痛苦的倒在地上,臉上無半分憐憫之色,似在看著一隻蟲兒掙扎求生。「方纔我試探了你,如果你表現出對杜放鶴根本無意,我或可饒你一命,可惜,你分明已愛上杜放鶴,享受著他對你的熱愛。既然你已離不開他,我只好大發慈悲,解脫了你。」
「救……救……命……」秦媚雪如處於煉獄中,無力求援。
「你受死吧!陰曹地府才是你該去的歸宿。」
多兒若無其事的離開艙房,回復卑怯的模樣。
杜放鶴迎面走來,問道:「小姐可醒了?」她點點頭,他也不多看她一眼,逕自去敲媚雪的房門,多兒突然放聲大笑:「你敲斷了手,她也不會來給你開門的。」不等他追來詢問,她已跑上船頭,「撲通」一聲跳下水。
反了,反了!杜放鶴驚覺不對勁,撞開媚雪的房門,她橫陳於地,面色泛青,嘴唇發黑,已奄奄一息,只差一口氣了。
「阿媚!阿媚!阿媚──」
她早已失去知覺,任他喊破喉嚨卻再也感應不到。杜放鶴整個人慌了、亂了,腦海中再無別樣主張,手忙腳亂的掏懷取出臨行前師父贈予他的一瓶解毒丹,也顧不了對症或不對症,倒出一把就要塞進媚雪口中。見她牙床緊閉,待好不容易撬開了,卻毫無意識,以致沒法子吞嚥丹藥。杜放鶴急得發狂,一把藥全納入自己口中,細細嚼爛了,低頭餵進媚雪嘴裡。
「茶,乾淨的。」身邊不知何時來了一堆人,遞茶的正是藥兒。
她雖不明狀況,但見地上的瓷杯碎片,也猜得到八分。
杜放鶴一口飲盡茶水含而不咽,再慢慢喂哺媚雪,她喉嚨微動,吞進去了。
接下來,只有盡人事而聽天命了。
第六章
多兒下水之後,游了半哩,上了一艘官舫。
「黃姑娘來得好快。」立在船板上迎接她的是一名將近五十歲的男子,留著長髮,一對小眼睛閃著精明狡獪的光芒。
「劉管事,我要見二小姐,勞你通報一聲。」
「以這副模樣?」
她轉身抹去易容之物,不多時,現出一張還不算太難看的女人臉,約莫二十六、七歲,因為身形嬌小,扮成稚氣未脫的可憐小姑娘竟不露絲毫破綻。
「沒教人識破吧?」
「『九面狐』的名號是叫假的嗎?我黃影可不是浪得虛名之輩。」
「算我失言。請!」
劉管事一擊掌,立刻由暗處走出一名小廝,引領黃影先去換乾淨的衣裳,再帶她至船廳,通報一聲,讓黃影自行進去。
廳內的佈置十分奢華,富麗的景象照理應該給人一種生機勃勃的感覺,然而,任誰見了堂上居中而坐的那名姑娘,皆不得不打從心底升起一股寒氣,彷彿離幽冥鬼域不遠了。
「二小姐。」黃影方纔的氣焰全消失得無影無蹤,特別恭敬的問安。
「站那麼遠做什麼?我會吃人?怕我突然撲上去把你啃得屍骨無存是嗎?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話。」上官琳一臉的憤世嫉俗,譏諷怒罵:「你怕一個殘廢?怕一個兩腳不能動的殘廢,還是怕看清楚我臉上的疤痕?它們很醜對不對?我偏偏要你看清楚!你一定會很高興的,因為這世上終於有一個女人比你更難看,你不再是天下第一醜女,只能排第二了,哈哈……你笑啊!你怎麼不笑?連笑也不敢笑,不愧是天生的奴才胚子!依我看,你不該叫『九面狐』,改叫『九面鼠』吧!膽小如鼠,哈哈……」
她忽笑忽怒,陰陽怪氣,令人捉摸不定。
黃影按捺自己,不想使自己陷入和她對立的局面。面對著上官琳,面對一張破損的容貌和殘廢的雙腿,黃影油生悲憐之情,琳姑娘原是和她的主子上官鈺兒一樣,均是京師有名的美人兒,而今卻落得這種下場。
「你在同情我?可憐我?當心我叫人挖出你的眼珠子。」上官琳聲如冰蟬。「杜放鶴的人頭呢?你帶回來了?」
「沒有。我接到新的命令,鈺夫人命我接近杜放鶴,查清他帶在身邊的姑娘和他是什麼關係,若無親密關係倒也罷了,否則先除去那名女子,以絕後患。」
「什麼後患?我要的是杜放鶴的人頭。」她冷斥。
「鈺大人主張還是讓杜放鶴活下來的好……」
上官琳截斷她的話頭。「她為什麼突然改變主意?那又何必派人鑿船暗殺他?」
「那只是想給他一個警告,萬一他真是溺水欲斃,到緊要關頭劉管事仍將派人救他一命。鈺夫人的目的是想一步一步逼緊杜放鶴,讓他逐漸屈服於寶賢王,最後將他拉攏過來為我們所有。」
「什麼?莫非大姊不想為大哥報仇,為我雪恥?」
「人死不能復生,殺了杜放鶴固然能出一口氣,卻沒有任何好處啊!不如留他一條狗命,為寶賢王和上官大人效命,也算贖他的罪孽;至於二小姐你的將來,鈺夫人也有安排,待回京之後自然分曉。」
「將來?」她尖銳的諷笑聲幾乎刺痛了黃影的耳朵。「我還有將來嗎?不勞大姊費心了,她可以為了將來的利益暫時拋開仇恨;我不能!我要為自己雪恥!」
「二小姐,鈺夫人不會教你吃虧的……」
「少囉唆!我問你,你做了什麼?」
「我下毒毒死秦媚雪。」
「她叫秦媚雪?她可是杜放鶴的情人?」
「是未婚妻,杜放鶴十分鍾愛她,打算回京之後立即成親。」
「死、的、好──」上官琳一字一咬牙。
「二小姐說得是。鈺夫人的意思正是要除去杜放鶴身邊的女人,只要是他看中意的女人,一個也別想活命,因為,他只能屬於你。」
上官琳的心震動了一下,一雙依舊美麗明燦的黑瞳雪眸一時間情波漾動,笑容似桃花的清純少女心又活絡了起來,不復現在的乖戾、陰陽怪氣……剎那間幸福的錯覺使她想伸手去抓住過去,卻被現實的利刃逼退,眼淚一陣陣落下,幽恨怨毒地盯住黃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