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謝上薰
即使是杜放鶴,也只從師父口中得知有一位小師叔,因為他是位侯爵,遲早要回到宮廷,大概沒機會碰到楚少炔,所以諸葛通也不多提。
他一發脾氣,侯爵的威風與氣勢自然而然顯現,五年的瀑布下打坐生活使他學會克制、隱忍,卻沒忘了他乃堂堂一侯爵,沒有哪個平民可以在他面前擅自作主,視他如無物!尤其這少女是他所救,應該由他來為她作主安排。
藥兒吐吐小舌,忙躲到老爹身後。看來這人脾氣挺大的,不好玩!
朱旅星一看他兩眼噴火,不多時又轉為冰寒,就知道他不是普通的生氣,不是發發脾氣就算了,而是非常、非常的不滿了,除非皇帝老子來,沒人安撫得住。他暗叫要糟,突然瞄到呆坐在床上的秦媚雪,靈機一動,往他耳邊提;「忍一忍,別嚇壞了病人。」
雖不明所以,但氣氛由熱轉冷,媚雪也感覺到了,而她是無法再承受更多的驚嚇與打擊──她的表情使杜放鶴明白這點,漸漸地,目光轉為柔和,他畢竟無法漠視她的痛苦。
他拍拍她的肩膀。「沒事的,沒事的。」
「你在生氣。」她指出事實。
「哦,我是很生氣,因為他們沒有早一點告訴我有關於你的身世,要不然我們也可以早幾天夫妻相認。」他回首陰冷的瞧了秦氏父女一眼,唇邊露出邪氣的笑容。要編故事嗎?好,看誰編得最精采。
「夫妻相認?」媚雪瞠目結舌,其餘三人則呼喊出來。
杜放鶴一時也考慮不了那麼多,心中只想著要帶她離開滄浪島,不讓奸詐狡猾的二師叔詭計得逞。難得做一次好人,就要做得徹底!
「正確的說法是未婚夫妻,不過也快了,等回京之後咱們立即成親。」他咧嘴一笑,居然還拿得出「信物」,一條手絹,一塊吉祥長命金牌。「你爸怕你一時承受不了太多驚喜,所以沒早告訴你。媚雪,你再想一想,真是連我也忘了嗎?家師和令尊為我們訂下這門親事,我因遠在關外,不及備下聘禮,所以將先母親手載在我身上的長命金牌解下來當作訂情之物。所幸你落水時,金牌沒有遺失,當時我急著救人,沒注意細看,隨手放入懷裡,以致也疏忽了。」說著,將雋刻著「長命百歲」的金牌掛在她頸上,笑得像一個詭計得逞的騙子。「收藏好,別再掉了。你看,這是你回贈我的信物,你親手繡的一條絲帕,上頭繡著你的閨名,你賴不掉哦!」
媚雪臉上一紅,無助的望向秦守虛。「爹──」
秦守虛無可奈何的陷入自己所設的圈套中。他若反駁,杜放鶴也必然拆穿他的謊言,這事一旦宣揚出去,他一張老臉往哪擱,只有將錯就錯了。而且他生性豁達,沒什麼想不開的,多一位美麗的女兒,多一個侯爵女婿,他也沒吃虧啊!一朝結成姻親,他這老丈人照樣可以出入威遠侯府,隨時觀察媚雪的身體狀況,他的計畫仍然可行,只是多拐了個彎兒。
「孩子,他確是你未來的夫婿,此番機緣巧合救你性命,可見你們的緣分很深。你安心調養身子,等你病好了,就可成親。」秦守虛當然不肯白白挨打,既是他的女兒,絕不能屈居偏房,必要杜放鶴立下婚書,以為憑證。
秦藥兒在一旁急得跳腳,差一點就要哭出來了,只想到要去找師兄──
偏偏朱旅星也出聲湊熱鬧,助杜放鶴一嘴之力,嘻笑地對媚雪說:「你不嫁他也不成羅!當日將你撈上船時,你像一隻落湯難,是十郎把你抱進房裡,然後房門一關,把我撇在外頭,我等了又等,等了好久,終於門開了,見到你的時候,你頭髮已被拭乾,身上穿的是他的衣服……」弦外之音,十分曖昧。
等秦媚雪想通了,臉也漲得出石榴花更紅了,掩臉大叫一聲,將自己埋入被裡,不多時,傳出低低的啜泣聲。
「你哪壺不開提哪壺!」杜放鶴窘迫的怒斥朱旅星。
「我可是為你好耶!」假使杜放鶴對她無意,換衣服之事他自然絕口不提,這點道德他還有。但很明顯杜放鶴已動了心,秦守虛這名狐狸又百般刁難,他才決定說出來;如此一來,秦媚雪今生是非杜放鶴而不能嫁了,再嫁他人便是不貞,教他們無法反悔,不再有理由反對杜放鶴納她作妾,故意作難。
大受打擊的秦藥兒,獨自躲到知魚灣哭泣,哭她的倒楣,丈夫運這麼差!其實她也不愛杜放鶴,只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釣夫」失敗,難免自信心受損,枉費她生得天仙容貌,真是諷刺。可是誰知道事情會這麼巧呢,他在關外五年沒碰到美女,來到江南也不曾尋花問柳,漁船上自然也不會有美人出現,眼看二十拿九穩的「釣夫」計畫就要成功了,偏生他就有法子從湖中撈上來一位姑娘,壞她大計。
哭了一會兒,突然間她明白了。
「這三次失敗都不是我的錯,我根本沒機會施展我的魅力嘛!對,是師兄不好,他有眼無珠,每次都挑錯對象。」
愈想愈對。「我要去找師兄算帳!」
※※※
「媚雪、媚雪!」
媚雪聽見這聲音,轉身要走,卻給杜放鶴攔截住了。他如鐵塔般的擋住她的去路,兩手抱在胸前,些微不滿的雙目直盯住她。
「為什麼避著我?」忍了半個月,火氣難免有一點。
她一見他就想起那件事,忍不住臉紅,背轉身子難以回答。
杜放鶴哪裡知道姑娘家這些曲曲折折的心事,伸手把她的身體轉過來面對她,一手按住她肩頭防止她又逃跑,一根手指頭點在她的鼻尖上。「說!為什麼避著我?奇怪,怎麼你臉這麼紅?又不說話?你姓秦、名媚雪、字默金嗎?」
「默金?」沉默是金!她忍不住笑出來。
「這就對啦!笑一笑多舒服,而且你笑起來真好看。」他眼睛一亮。「怎麼你的臉更紅了?『艷若桃李』這句話我終於親眼驗證了。媚雪,你實在太美了。」
「藥兒也美。」
「你們姊妹倆不分軒輊,只是她孩子氣重了點,不如你多了一股靈氣。」
她不太明白。杜放鶴知道這是際遇的不同而有各異的氣質。
「你瞧,像現在這樣多好,記住,不許你再躲著我。」他拉了她的手便走,霸道得很。媚雪長這麼大沒給男人拉過手,直覺此事十分不妥,小手在他掌中扭動,意圖脫困,誰知他大掌縮緊,讓她動彈不得;橫過一雙鷹目掃了她一眼,嚇得她心口怦怦跳,不敢再反抗。「知魚灣的荷花很有名,你理當陪我賞花。」
這人說話的口氣好像別人理所當然應該服侍他,媚雪並不明白他的來歷,不免有點刺耳,只是她天性不愛與人爭辯,碰上這種人直覺的就無法產生親暱的感情,總覺得他不是她的未婚夫,倒像是她的主人。
她甚至說不上喜歡他,而他卻是她未來的丈夫。
她連悔婚的餘地也沒有,不知將來是福是禍。
可是,杜放鶴卻很喜歡她。她謎樣的身世,神秘的氣質,無一不引發男人的征服欲,沒有一個男人不喜歡特別的女人,尤其像他這極見多識廣的男子,幾乎已很難再從女人身上找到驚喜,渴望去佔有。秦媚雪卻做到了。
其實她什麼也沒做,是命運將這位大人物推到她面前來,好像不要也不成了。命運就是這麼奇怪!
這種事發生在別人身上,難免會羨慕她命中帶點兒浪漫綺情的傳奇色彩;若發生在自己身上,就變成天外飛來艷福,哭笑不得也。
秦媚雪就有這種感覺,納悶藥兒妹妹究竟羨慕她什麼?
這半個月來,她努力翻閱了不少書,希望能拾回一點記憶,然而,只是有些書冊令她有熟悉之感,似乎以前讀過,生活上的技能也沒有遺忘,但對於自己和家人相處的點點滴滴卻絲毫想不起來。
她變成了沒有「回憶」的人。
不知思念為何物,不存恩恩怨怨的勞神念頭,一切皆從頭。
她的童年是怎麼過的?兒時同伴都在一起玩些什麼……
杜放鶴看她眼圈兒突然紅了,有點奇怪的問:「你在哭?」
她的眼淚慢慢流了下來,「沒事。」很快取出手帕擦了擦眼淚。
「不許騙我。」他抬起她的下巴,直望入她酸楚的眸中。「永遠也不要騙我,你將是我的妻子,天大的事也有我替你頂著,為何要傷心流淚?」
媚雪忍不住揮開他的手,她快受不了他的氣焰。「你這人到底是什麼來歷,怎麼一開口就活似別人都該聽命於你?」
「你不知道?」他好玩的問:「沒人告訴你?」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我是世襲威遠侯,先母是位公主,大姊嫁入康成王府為妃。」
「威遠侯很了不起嗎?」她不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