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謝上薰
「沒錯,我也該回去探望我的父母了。」
「你還回不回來?」
「回來。」他忍住一聲長歎,低頭瞄了她一眼,害他不時發出歎息的主凶倒是滿臉無辜地笑著。「師父給我兩個月探親假。」他一想樂了,苦捱四年,終於脫離苦海,即使只有短暫兩個月,也夠他樂上半天,決定好好珍惜得來不易的假期。
小孩子是很敏感的,看他高興得快飛上天,一絲絲的離情也沒有,猜也猜得到他不光為重敘親情而樂,那股子興奮勁倒像是逃難的人得登彼岸。
買了糖,回程途中,秦藥兒天真的問他:
「師兄可喜歡菜兒?」
「啊?」良心與禮貌拔河,他的教養羸了。「當然喜歡。」騙騙小孩子嘛!
「師兄這次回家兩個月,可會想念藥兒?」
「那當然。」食言而肥啊!龍湖,小心哪天真肥死了。
「會很想念嗎?」
「非常、非常想念。」就當是臨別贈禮吧!
「師兄真是好人。」塞了顆糖入口,藥兒笑咪咪的說:「師兄儘管回去,不需想念我,反正你也沒時間想我。」
「我會想你的。」不愧是商人之子,口惠實不惠。
「隨便你,我可沒空想你。」
她沒頭沒腦的拋下一句,自跑去知魚灣玩耍。龍湖聳了聳肩,暗道:「最好你永遠都想不起我。」進屋裡探紫光。
沙紫光走了,被一名中年美婦接走了。
「師父,她傷勢那麼嚴重,怎能這麼快就走呢?」
秦守虛嗔怪。「你不信任為師的醫術?」
「不,徒兒萬無此意。」
「你也不必替她操心,來接她的女人派轎子抬她走的。」
「我也不是操心她……」他搔了搔腦袋。
「在師父面前還裝蒜!」秦守虛哈哈大笑。「人不風流枉少年,為師也是過來人啊!可惜,她生得一張好臉蛋,卻因而淪落風塵,一生命運坎坷。」
他犀利的目光投注在龍湖臉上,龍湖不由得凜然心驚。早聽聞師祖楚狂生不但文武全才,精通歧黃之術,對於面相、手相也很專精,是個百年難得一見的奇葩,秦守虛拜在他門下,專研醫道,但有明師調教,其它的本事好歹也學得兩三成。
「師父,難道紅顏就注定要薄命嗎?那藥兒不也是美得……」
秦守虛不以為意。「你看藥兒的性情如何?」
「不大好,令人有點吃不消。」
「哈哈哈!說得好!不過你想,這種性情的女孩子有可能淪落風塵嗎?老鴇敢要嗎?所以你不必擔心藥兒會落得紅顏薄命,她命好得很!」
「我曉得她吃不了虧,即使闖禍,也有我們擔待。只是,師父,沙姑娘是我的舊識,您既已看出她一生命運坎坷,不知有沒有化解之道?」稍候半晌,龍湖加重語氣道:「師父,求您發發慈悲吧!」
「湖兒,在這方面為師並不專精。」秦守虛淡淡的說:「我只看出她眉宇間暗藏仇恨,殺氣頗重,若能勸她放下心頭大恨,或許能稍改命運。」
說得這麼籠統,顯見沒幾分把握,偏又不能說他不對。龍湖心想幸好沒纏著師父學算命,半吊子的徒弟不成了掰仙仔。
回房收拾幾件行李,明日一早便要離島回鄉。夜裡躺在床上,想著四年不見的雙親,念著在青龍社的逍遙日子,更想到該抽空往揚州一會沙紫光,她的匆匆而別,留下一道謎題,平添他幾許惆悵。
不能信任我嗎?紫光。龍湖心裡亂紛紛,腦海中裝滿了沙紫光的情影。即使只當我是一名朋友,還怕我不能為你分憂解勞嗎?你明知道我的心意,為何仍要避我?紫光啊紫光,你是一個謎,而我非解開這個謎不可。
轉身欲睡去,有人來敲窗。
「師兄。」秦藥兒推開窗子,把頭伸進來。
龍湖原想裝睡,但也知道這小惡女不達目的絕不輕言放棄,只好下床。
「這麼晚了,你還有什麼事?」
「你這次回去,會不會去找那位美女?」
「你說紫光?你問這做什麼?」
「我想瞭解一下師兄的為人是否明白是非。」下文頗耐人尋味。
「小師妹,請你長話短說。」他打個呵欠。
「那就說不清楚啦!」秦藥兒綻開甜美的笑容,看在龍湖眼裡,不知怎地,總有一股說不出的邪氣。「師兄平常待我是挺好的,只是,你的毛病也不是普通的大,一見美女便暈頭轉向,不辨東西南北,這時就變得很不可靠了,唯一的小師妹被人欺負了你也不在乎,幸好我命大沒死……你嘴巴在動,是不是想提醒我是你好心救了我?哼,這不算數,那時沙紫光的臉你還沒看清楚,若真教你事先見她一面,記不記得救我還得走著瞧呢!」
「說重點。」他索性坐下來舒服些。
「重點就是……給我茶。」她伸長手接過荼水潤潤喉。「師兄愛護師妹,偏袒師妹是天經地義的事,你要敢例外,小心天打雷劈。」
「說重點。」
「好嘛!你不可以去找沙紫光,你要明辨是非,牢記她的過錯。」
龍湖差點跌下椅子去。他的聽覺沒出錯吧?從來只聽人說要寬恕對方的過錯,她卻要他「牢記」?他早該曉得,任何不合理的話由她口中吐出來,都不算太意外。
「師妹,沙姑娘並非存心傷你。你不該多事惹風波,故意招惹人家,她一時老羞成怒才會連想都不想的就出手。」
「原想聽你罵她兩句,或許我便不計較了,結果你開口閉口都在替她說話。哼!我知道了,你存心去找她對不對?」
龍湖也惱了。「無可奉告!」
砰的一聲,關上窗子,還是窩回床上舒服。
「色鬼師兄!見色忘妹的豬八戒!」秦藥兒在窗外叫罵,他充耳不聞。「好,你不理我,明天我也不去送你了,再見!」
龍湖當她在唱催眠曲,倒真有了睡意,不一會兒即沉沉入睡。
翌晨,向師父拜別,秦藥兒避不見面,龍湖這才想起咋晚她似乎賭氣說不送他了,真是孩子脾性。也罷,待回來時帶些禮物哄哄她就是。
在岸邊上了青龍社的船隻,水光瀲灩,晴空麗日,心胸為之一爽。啊,快活的、逍遙的,最要緊的,沒有秦藥兒的日子終於來了,龍湖禁不住對空長嘯,吐盡了在島上所受的鳥氣,開懷暢笑著:「出發!我自由了,出發!」
青龍社的弟兄也許心裡正驚疑他們的少主似乎有點神經失常,卻聰明的沒表現出來,這當中,大概只有左佑農有幾分瞭解龍湖的心情。
「少主。」左佑農心想他有責任勸戒龍湖的不當行止,不知情的人看了,還以為秦守虛凌虐徒弟呢!「離開師父身邊,不需這麼高興吧?」
「不,我是高興師妹沒跟來。」
「藥兒姑娘她……」
「從現在開始兩個月,別讓我聽到她的名字。」
左佑農再也掩飾不住同情的眼光,吁歎了一聲。
「該死的,都是藥兒害我被人『同情』。」龍湖暗罵一聲,跟她在一起,他好像只有被人同情的份。「我是『青龍社』的少主耶,不行,不行,從此刻開始,本少主要重振雄風,笑傲江南!」
男子漢大丈夫說幹就幹,當下挺直腰桿,抬頭挺胸,好顯得玉樹臨風、氣宇軒昂。嗯,果然,像個少主了。
眼看滄浪島愈來愈小,龍湖的情緒慢慢恢復正常,有了度假的心情。
熏風吹得遊人醉,他仰靠在椅背上,深呼吸著那充滿了遼闊海域的自由氣息,半合著眼,讓自己的精神完全鬆懈下來,沐浴在屬於他的私密思維中,那是軟綿綿的、充滿女人香的領域,男人的極樂世界。
他怡然自得,一任風拍衣裳,唇邊的笑意一直持續不退,致使為他送茶的侍從有點受寵若驚。睜開了半合的眼睛,刺目的艷陽迫使他再瞇了一下眼,快中午了,他接過那杯蜜棗茶補充水分,心裡在想天香樓的醉雞和鱸魚宴。
「少主,」左佑農過來道:「請用午膳。」
「左大叔,你別跟我這麼客氣了。」龍湖站起身,不忘禮數的敬他三分。朝旁邊的侍從問:「我住哪間艙房?」
「少主住的自然是天字房。」
「四年了,先去看看是不是仍是老樣子。」
「少主!」左佑農叫住他。「還是用完膳再去……冷了,不好吃。」
「大熱天的,放涼些再吃才不會吃得滿頭大汗。」
龍湖興匆匆的往艙房去。這艘天龍號的大商船對龍家意義非凡,這是龍天翼命人建造的第一艘大船,已有二十年的船齡,和龍湖一般年紀,對他自然也有特殊意義。
他記得小時候每回和爹上船,十之八九都是乘坐天龍號,住天字號艙房,他們一起把它佈置得和家一樣溫暖舒適,那兒有他與父親共同的回憶。
懷著溫馨、美好、豪壯的記憶,龍湖踏進了艙房……
「嗨!師兄,我等你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