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謝上薰
小惡女從此纏上了他,秦守虛輕鬆了,他卻從此不得安寧。他十六歲,自覺是個大男人了,陪一個六歲孩童玩遊戲不嫌幼稚嗎?他自己都忍不住臉紅,說什麼也不肯附和秦藥兒的把戲,只覺得她煩!煩!煩!
幾次要求不遂,秦藥兒改弦易轍,開始針對龍湖惡作劇,例如在他的飯菜裡加糖添醋,拿臭藥水噴他的臥房,在他的棉被裡放二十隻蚱蜢……可以想像當龍湖一掀被子,一群蚱蜢猛然跳出來,有一隻甚至跳到他臉上,他的火氣有多大了。「秦藥兒——你給我滾出來!」不用說,她必然躲在附近「驗收」成果,然後一溜了之。
種種不登大雅之堂的小惡作劇每日少說也有一次,她終於成功地撩動了龍湖的情緒,即使生氣也好,她最受不了龍湖對她愛理不理的。
想想,這個師兄雖說長相差強人意,對知魚灣的景色起不了美化作用,但總是她白個兒挑中意的,若不能教他拜倒在她石榴裙下,那多沒面子呀!而且,日後若無師兄及青龍社撐腰,要想笑傲江南恐怕不太容易耶!
小孩子心性只知引起他的注意力,卻不知如此一來只有教龍湖更加視她如洪水猛獸的避之唯恐不及,礙於師尊顏面,才兔了她天天吃青竹炒肉絲。
總之,秦藥兒已成了龍湖光輝生命中最蹩腳的一頁、人生的礁石、醒不來的噩夢!她是生來破壞他對女性美好的印象!
他們之間的緊張關係持續了兩年,直至有一日,秦藥兒出疹子發高燒,情況很危急,不巧秦守虛出診去了,幾天後才能回來,龍湖內心焦慮莫名,日夜守在她床側,聽她夢魘叫著:「娘……我要娘……娘不要走……」他才有了後悔、慚愧之心,可憐她出生不久就失去親娘,父親雖寵愛,總不如母親溫柔細心;他自責不該老是跟她一般見識,容讓之餘心中不免抱怨,對她從沒好臉色。
今朝,頭一次對她起了憐惜之心,增添半分柔情。
待藥兒度過危險朗,有些清醒時,開始鬧著要爹,不肯吃藥。
「藥兒乖,把藥吃了,等你病好師父也回來了。」
「不要!我要爹爹疼我,不要你,你是壞師兄,你對藥兒不好。」
她要顛倒是非,龍湖也只好由她了。
「對,師兄不好,師兄該打!」龍湖作樣在自己臉上拍一下。「現在你肯不肯原諒師兄了?乖乖把藥喝了,師兄保證以後也會像師父一樣對你好。」
「你發誓要疼藥兒,不能不理藥兒。」
「你是我的小師妹,怎麼可能不理你呢?」
「你要發誓我才相信,不然我就不吃藥,我情願病死、餓死……」
「好,好,好。」龍湖曉得病人都是不講道理的,只有順她的意,舉手起誓。「現在,你可以乖乖吃藥了吧!」
她捏著鼻子喝了,龍湖細心的給她調了半碗蜂蜜水,去除嘴裡的苦味。
「師兄,你以後都會像今天對我這麼好嗎?」
「如果你不調皮、不惡作劇的話,像你這樣可愛的小姑娘,誰不疼惜呢!」龍湖希望趁她年幼時改掉壞習慣。
「師兄剛才已經發誓會疼愛藥兒,不可以再附加條件,不然老天爺會譴責你撒謊哦!」她竟然死性不改,反過來拿他的誓言威脅他。
「你悶頭睡大覺吧!」龍湖搖搖頭,走了。
有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誰也別指望秦藥兒會突然三從四德起來,沒人教過她,這輩子大概當定了龍湖口中的「小禍害」、「小瘟神」。
不過,龍湖對她倒真換了一種心情,看待她的眼光不再那麼嚴苛,比較能夠心平氣和的與她相處,縱使免不了被她惹毛,也學會了瀟灑的一聳肩:算了,誰教她是師父的女兒,不認命的話,只有去跳太湖了。
一旦他對她的惡作劇不再反應激烈,藥兒反倒減了興致,沒意思嘛!她就愛看人家氣得蹦蹦跳,卻又拿她無可奈何的樣子。
※※※
「師兄!師兄!」
一得到消息,秦藥兒立刻跑進藥堂。師兄怎麼可以丟下她一個人回去快活呢?十歲的藥兒已經很聰明了,死黏著師兄只有好處沒有壞處,這輩子絕不放他單飛!反正他走到哪兒都別想拋下她,除了爹以外,龍湖是她最信任,與她關係最密切的人。
一進藥堂,立即感覺到肅穆的氣氛,秦藥兒乖覺的閉上嘴,靠在龍湖身旁。
秦守虛正在為一名女病者拔毒,龍湖在一旁見習,不時遞針遞藥的,沒注意到師妹來。秦藥兒理所當然的討厭來得不是時候的女病人,耽誤她的好事不說,還神秘兮兮的以黑紗覆面,很奇怪她的尊容到底如何的不能見人?
她眼中閃動著惡作劇的光芒,突然竄向前去,趁那女人閉目忍痛時飛快拉下她的黑紗,那女人大驚,舉掌朝她拍去……
這一切在瞬間發生,龍湖「啊」的驚呼一聲,搶上去抱住藥兒一旋身,那女人的手掌硬生生頓住,亳厘之差便要拍在龍湖背上。
「師兄。」秦藥兒驚怯的躲在他懷裡。
龍湖目不轉睛的瞪著那女人……不,十七歲的少女看,她雪膚花貌,冷艷冰清,彷似「艷態偏臨水,幽姿獨拒霜」的山芙蓉,氣質孤傲卻又丰姿嫣然,深深吸引著男人的目光。那少女平時被男人見慣了,這時卻避開龍湖的注視。
「紫光?!你是沙紫光!」龍湖確認之後,反倒一臉熱誠。「你長大了,而且學了一身好本事,但是你幹嘛這樣神秘兮兮的?」
「我……我有苦衷,請你別追問。」
龍湖四年前已猜測她很複雜,沒想到竟複雜到中毒鏢。秦守虛挑病人不是看診金多少,他有三不醫:心情不對,不醫;看你不順眼,不醫;尋常大夫可治癒之症,不醫。若是男病人蒙著面紗來求他醫洽,他老早一腳將他踢進湖底餵魚。但女人家嘛,名節問題擾人,中毒部位又在隱私的大腿處,稀奇之下倒也樂意替她拔毒。
「嗯哼!」小姑娘不甘受冷落。可是,沒人理她。
看情形,師兄又忘了她的存在!秦藥兒老大不高興,這女人差點殺了她(有這麼嚴重嗎?)師兄的反應竟是色迷迷、笑嘻嘻的和她敘舊,根本忘了他懷裡還抱著一個人,更遑論為她報仇了。
真是不可靠的師兄,見色忘妹,可惡!
她張嘴往他肩頭用力一咬,媽呀,好硬的肌肉。
「你在幹嘛?學貓磨牙嗎?小心牙齒繃斷了。」龍湖嘲弄的看著她摀住嘴,偷襲不成,反而弄疼門牙。
「你……臭師兄。」秦藥兒委屈地抽噎而下,放聲大哭起來,小臉蛋埋在他懷裡揉過來揉過去,把鎖不住的眼淚和鼻涕全擦在他衣服上。
秦守虛見女兒發飆,老早避風頭去了。
沙紫光則一臉有趣的瞧著龍湖發窘。四年了,他也改變不少,印象中意興遄飛、有點趾高氣昂的龍少主「形象」稍微蒙塵,一個小師妹便令他手足失措,萬般莫奈何,看來有點可笑,但無疑的,她更喜歡今日的他。
龍湖一時心軟,忘了小搗蛋幾乎是不哭的,好言好語安慰她。
「嗯,哭一哭心情好多了。」其實是看他衣服前襟被她弄得一團髒,氣消了大半,雨過天青的抬起頭,順手拿起他袖子擤了最後一把鼻涕。
「秦藥兒!」龍湖終於懂了,發出抗議之聲。
「幹嘛?」她向來不忘惡人先告狀,何況這次原是他不對。「是你把我惹哭的,怎能怪我?誰教你一見美女便什麼也不顧,這個壞女人差點殺了我,你身為師兄非但不代我教訓她,還笑臉柔語的和她敘舊,怎不教我生氣?」
「你似乎忘了,通常始做俑者的那一個人就是你。」
「哈!她戴面紗不就是在引誘人家去揭開她的真面目嗎?不戴,自然沒人揭;戴了,就得有人去揭下來,我不過順從天意罷了,誰知她好不講理,故意引誘人然後再出手傷人,天下哪有這麼霸道的事?若真是要隱藏真面目,應該戴人皮面具才對。」
她又在混淆是非,存心搞昏他的頭。龍湖暗自警惕不可上當。
「你能不能閉上嘴,師妹?」
「你買糖給我吃,讓我沒空講話好了。」
沙紫光差點就要笑出來,原本不可一世的龍少主如今虎落平陽,在小他十歲的師妹面前一再吃癟,真是一物克一物呀!
「龍公子,你請便吧!我需要靜養。」
「也好。」反正有藥兒在,他也問不出什麼,不如先解決了小麻煩,回頭再探問沙紫光,但願她不是惹上江湖人才好。
平常都是龍湖施展輕功到二里外的鎮上買糖果糕餅塞她的嘴,以求短暫的平靜,今天秦藥兒竟不怕累的要陪他走這一段路,還主動牽他的手。
龍湖心裡毛毛的,不知她又有何花招。
「師兄,」來了。「聽說你要回家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