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謝上薰
「慧凡姊,我真希望我們是親姊妹。」
「主人不喜歡姊姊妹妹那一套。他說,為了一個男人,女人隨時可以反目成仇,即使骨肉至親的母女也不例外。」
姬水柔明白她指的是誰。那是去年發生在湖州的一件醜聞,寡母撫養孤女成人,為女兒招婿在家,不料那位女婿竟勾搭有成熟風韻的岳母,通姦被捉,那女兒羞憤難忍,自尊心大喪,最後懸樑自盡。
「我也明白『修羅門』中人不講究兄弟姊妹的感情,誰能為組織賺進最多的銀子,誰就是老大。在這種環境中成長,也難怪主人厭棄一切所謂的親密關係。」姬水柔真誠的說:「可是,慧凡姊,我們不一樣,我們只效忠主人一人,不受門規束縛,而且,我們是女人。」
「女人?」冷慧凡霍然回頭,把姬水柔嚇了一跳。「我們還算是女人嗎?在主人眼裡,我們是女人嗎?」
「唉!」姬水柔益發不放心了。「這正是我擔心的,你太在乎主人的看法。」
「怎能不在乎呢?如同你方纔所言,我們效忠的只有主人一人,他可以叫我們生,也可以叫我們死。難道你一點都不在乎嗎?」
「我倒是不擔心這個,主人不會叫我們去死。」
「我不怕死,」冷慧凡吸一口氣。「我怕他有一天會不再需要我們。」
「不會的,慧凡姊。只要主人不脫離『修羅門』,他會需要我們這樣的助手。」
「對,對。」她似有深意的說:「他是『鬼王』的義子,一生要效命『修羅門』,所以說,他不會有機會遺棄我們。」
「慧凡姊,你是怎麼了?」姬水柔凝望著她。「她的說法幾乎嚇壞了我。」原以為冷慧凡比她更堅強,不同於世俗女子,今日方知她是傳統守舊的,她也在冀求男人終生的眷顧,這,不等於流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嗎?
「你不必擔心我,水柔,」冷慧凡一揚頭,冷傲的,倔強的說:「我是姊姊,明白嗎?」
「雖然你遠比我冷靜、世故,但有時候,不知怎麼搞的,我就是有個傻念頭,覺得我應該照顧你,我怕你受到打擊,我怕你把委屈全放在心裡。」
「那是因為你心腸軟。」冷慧凡漠然道,陽光下,一身黑衣的她婉如幽谷絕地裡一朵不見天日的蘭花,讓人覺得高不可攀。「只是,我並不如你想像中的脆弱。」
姬水柔搖搖頭再搖搖頭。一身雪白無瑕的她看似不食人間煙火,其實她是重實際的。人的外表真是不可靠。
「我記得『鬼佛』石不華以前說過,你應該是養在深閨的千金女,由父母之命許配高門,安穩的過完一生,如此,你才會幸福。你不該淪落江湖,不該在郭冰巖手下效忠,他是一座千年不溶的冰山」
「別說了。」冷慧凡帶怒的道:「沒有人能數落主人的不是,即使『鬼佛』也不能。那個銅臭佬如何與主人相提並論呢?他只愛錢,當然無法瞭解主人高貴的一顆心,更不瞭解能夠跟隨主人是我一生最大的心願。」
「我卻認為『鬼佛』有一雙洞燭世事的慧眼,看穿了你的本質。」
「他才多大,值得你這樣吹捧?」冷慧凡似乎不信。
「這與年齡無關。有人活到中年,一樣不門事理,蠻橫無賴。」
「我認為你在捕風捉影、杞人憂天。」冷慧凡說得輕描淡寫,卻又落了痕跡。「沒有人天生就該是什麼命,一半也要靠後天的修為和堅持。我從來不想當什麼少奶奶,寧願自己就是現今這模樣。莫非水柔你後悔追隨主人?」
「沒有,沒有!」
「那就好。」
姬水柔無法再說什麼。人呢!要自己看得開,若是看不開,旁人的金玉良言也不過是冬風吹拂耳畔。
兩人之間有一陣寧謐的沉默。
想到冷慧凡的未來,水柔心中充滿了一種奇異的哀傷。然而,她自己未來的倚靠又在哪裡呢?除了同道中人,一般男子根本不敢多望她們一眼。
怪只怪,這是一個講求「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時代。
元寶失蹤了。
薛姣等了三天,才警覺事情不對勁,立刻派人到張府詢問金照銀。
金照銀說元寶根本沒來找默嬋,她已好多天沒見到元寶了,還以為她乖乖的等著當新娘。
那麼,元寶上哪兒去了?是自動失蹤?還是遭人劫持?
婚期將近,金乞兒不斷派人出去尋找,卻是一點線索也沒有。
「這個敗家女,存心不讓我好過是不是?」金乞兒氣得想揍人,如果不是怕浪費藥錢,他真會這麼幹。「從小,她就是我的煩惱之源,現在也還是!」他怒沖沖地說:「我是很認命的,已有賠嫁妝的心理準備,這是眾所皆知的事。然而,老天可憐我,派來一位好心的東床快婿,就快把她給娶走了,誰知誰知她居然給我失蹤!」
「元寶不是這種人!」薛姣忿忿低喊:「她不可能逃婚!事實上,她很高興能嫁給外地人,去見識外面的天地。她一定是出了意外哦,我的元寶」她先發制人的哭天搶地起來。
金乞兒原本想罵她「教女不嚴」、「縱女胡為」等牢騷,也只有硬生生又吞了回去,省得給淚水淹死。
「唉!唉!」他哀聲歎氣的走了。「女人,嘖,女人!」
夫妻之間爭論不出結果,又過了幾天,金乞兒派出去的人始終探聽不到一點有關元寶的消息,他的憤怒逐漸轉化為憂心和煩惱,因為,他不信元寶有本事躲得不見人影,除非,她是遭人幽禁,身不由己。
畢竟,元寶是最常親近他的一個女兒。雖然,她親近他大多是有目的的,不是要錢就是要東西,但是,比起畏他如虎的其他女兒們,他私心不免也敬重她有勇氣,不自覺的讓她一次又一次的勒索成功。
金乞兒長長歎了一口氣。
「元寶,你可千萬別出事啊!」
他真心祈禱著,尤其想到那一斗晶瑩可愛的明珠,他的祈禱愈發虔誠了。
西湖,一座小巧精美的竹廬,築於那白堤盡處、梅花遍植的孤山。
宋代高士林和靖曾隱居孤山三十餘年,「梅妻鶴子」聞名四方。
而今,名人高士遠矣,只有梅花臨冬笑傲。可惜的是季節不對,欲欣賞花姿,領略梅香,還須等候一段時日。
夜來,一彎淡淡的上弦月是一柄可愛的月牙兒,潔淨的高懸在蒼穹上,令人吊起一陣遐思,也生出幾分孤清。
淡淡的夜色中,也生出幾分孤清。
姬水柔提著一盞燈走進竹屋,見桌上的飯未動分毫,不由勸道:「你快別任性了,這裡不比你在家中,可沒人哄你、寵你。」
金元寶軟趴趴的縮在一張靠背竹椅上,沒精打采的瞄了她一眼,也不作聲,一點反應也沒有。
「吃飯吧!」姬水柔冷然笑笑,「別教主人瞧見了,說我們把你餓瘦了。」
元寶有點反應了,詫異地注視著眼前的白衣女子。「你的主人是誰?為什麼幽禁我?」這疑問她至少問過十七、八遍,卻始終不得其解。
姬水柔也不敢多嘴,只道:「主人願意見你之時,自然會出現。」
元寶冷哼一聲,便垂首不語。
剛被捉來時,她生龍活虎的反抗著,一心想脫困,因為,她相信這是一樁擄人勒索案,她那吝嗇老爹如何肯花一大筆錢贖回一個賠錢貨?金家最不欠缺的就是女兒!如此一來,她不是死定了嗎?不奮力逃生怎麼行?但是,她的一般力氣比起習武女子,宛如一團棉花丟在敵人身上,輕飄飄的沒點份量,人家一口氣就可以吹倒她。
穿黑衣的女子冷得像冰塊,一個字兒都吝嗇吐出,只以冷幽幽的含怨眼眸死死盯往她,看得她都感覺冬天早來臨了。
穿白衣的女子雖也冷若霜華,總算還有一點溫度。黑、白雙姝輪流監視她。
有一天,她趁著和白衣女子獨處的時候,開口喚她:「白姑娘」
「我不姓白。」水柔冷聲道。
「那你幹嘛老是穿著一身白衣?」奇怪,誰規定穿白衣的就該姓白?穿黑衣的就該姓黑?
元寶管不了那麼多,她不在意的聳聳肩。「白姑娘,你們是不是想捉我弟弟不成,捉我來抵數?我告訴你,這是沒用的。」
「我說過,我不姓白。」水柔帶著冷笑,「我們奉命行事,從來不出差錯。你姓金名元寶,可對?」
「不錯。」
「那就是你。」
「我很值錢嗎?」元寶努力把聲音裝得很自然。「你們打算向我爹勒索多少銀子?」老天保佑,可別超過一百兩,否則她死定了。
「你胡說什麼?」水柔的語氣甚有敵意,彷彿被污蔑了。「誰希罕你家的臭錢!」
「不要錢?難不成是劫色?!」元寶瞪大眼珠子。
姬水柔這才被她的大膽言語嚇了一跳。這個瘋瘋癲癲的金姑娘竟是穩重又寡情的郭冰巖的預約新娘?完全極端的兩個人要做夫妻,不是「可怕」可以一語帶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