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謝上薰
金元寶一眼就相中郭冰巖當他的跟班。
「喂,冰山,聽說你不會說話?」他眼裡閃著狡獪的光彩。找一個能聽話卻又不會說話的跟班,簡直太完美了,這樣爹娘就無法從他口中套出她在幹什麼。
郭冰巖當然不會回答。
於是,元寶滿意了,拉著郭冰巖的手去找她爹,強要他作她的跟班。
金乞兒只求這磨人的小子不要來煩,他隨便他幹什麼都行。
就這樣,郭冰巖變成元寶的貼身隨從,自是目睹了不少她的惡形惡狀--
在大街上閒逛,遇到賣包子的攤販,元寶隨口要了兩個,卻趁老闆不注意時,在桌上貼了一副招牌--「人肉包子,不吃可惜」。郭冰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金元寶塞給他一個「人肉包子」,就若無其事的走了。
她到飯館擺闊,給人小費,銅板卻黏在桌上拔不起來。下次再去,她事先準備好用蘿蔔削成的骷髏頭,待吃完麵後,她再把骷髏頭放進碗裡,在眾人的驚駭聲中,他大口大口的嚼著骷髏頭,讓那些客人們一個個將吃進去的好料又全部吐了出來。
當有新糕餅出爐,她會買一個來試吃,可沒吃幾口,卻假裝肚子痛,倒在地上翻滾哀嚎,使得顧客一哄而散,已經買的客人還會要求退錢。
一個討人厭的叔伯來家裡,那時天氣正冷,元寶卻故意穿著夏天的衣服在人家面前走來走去,還不住風喊熱,順便也為那叔伯一,看到人家直打哆嗦,她還嚷著要丫頭拿冰鎮酸梅湯待客,嚇得人家只有落荒而逃。
趕走「惡客」,她也挺有一手的。此乃金乞兒對金元寶唯一稱許之處。
他印象中有一次,薛姣娘家一位姨表姊妹買了新樓房,特來向她炫耀,當然,另有弦外之音--搬新家要宴客,這禮數可不能少。薛姣一向要強,不肯輸人,可是這位表姊她不太喜歡,不甘心便宜了她。元寶看出她的難處,笑道:「交給我辦。」
她先到那表姨的新樓房逛上一遍,回來後,命工匠特製一個大衣櫃,巨大無比,做好後,還隆重的遊街示眾,一路浩浩蕩蕩的來到表姨新家,當時賓客雲集,可是,問題來了,那座超大的衣櫃根本沒辦法從任何一道門搬進去。薛姣的轎子隨後跟來,一看,險些爆笑出來,心想這小鬼真絕!她忙收斂笑意,假惺惺的向女主人道:「表姊,合該是你的福氣,這衣櫃原是為我訂做的,誰知你家剛好有喜事,就先送來給你了。」她這麼一說,變成是這表姊家的房子小,可不是她家的衣櫃大。
那個特大號的衣櫃後來怎麼樣了?薛姣的表姊自然捨不得到口的羊肉又飛了,因為衣櫃的木材真是好,最後,她狠下心,將衣櫃攔腰鋸成兩半,搬進房裡再合併釘好,重新上漆。
金元寶林林總總的惡形惡狀完全看在郭冰巖眼裡,令他頗有「遇人不淑」之感。
他並不是存心用挑剔的眼光看待金少爺。元寶仍能給人愉快的感覺,尤其她跟他一樣有著漂亮的面孔,而奇怪的是,元寶絲毫不以為意自己的美貌。
如果說郭冰巖像一塊寒巖一樣死氣沉沉的,那金元寶就人如其名,她全身散發出閃閃金光。有誰看到一堆黃澄澄的金元寶會不全身發熱呢?
金元寶確實有讓人全身發熱的本事,不過,是氣得人火氣上揚就是了。
「喂,冰山,」她從來沒辦法正確呼他的名字。「跟我出去。」
郭冰巖很想問她:「你又想幹什麼壞事啦?」
只是,一個人習慣了裝啞巴,就好像真的喪失了語言功能。
元寶只要看他揚起眉,便曉得他又在心裡批判她。
郭冰巖實在懷疑,一個尚未長大的小男孩怎麼會對自己有那麼多的信心?或者她是跋扈?
「冰山,你又在心裡偷罵我對不對?」元寶微微偏著頭,學他也挑高了眉。
關你屁事!他心想。
郭冰巖可是個驕傲的人裡!雖說當了一名紈褲子弟的隨從,他卻不肯趨焱附勢,助紂為虐,酷到最高點,當真就像一座冰山「杵」在她身旁,其餘的皆不幹。
「不管了,反正你在心裡罵人我也聽不到。」元寶聳聳肩,朝外走。
郭冰巖只好跟著。
那是一個六伏天,天候熱得死人,能躲的人全都躲進了屋裡。
他們出城,元寶識徒老馬般的帶他走進一座幽谷,來到一處有一股泉水匯聚成的一個小池旁。
「你會不會游泳?」元寶問他,不等他回答,又自顧往下說:「我娘嚴格禁止我在自家池子裡泡水,存心熱斃我!可是我呀!窮則變、變則通,給自己找了這樣一處好地方,愛怎麼玩水就怎麼玩水。」
元寶說著就動手脫衣服,她脫得光光的,然後撲通一聲跳下水。
郭冰巖生平第一次目瞪口呆兼臉紅心跳。
「你」
「喂,冰山,你不敢下來啊?」元寶挑釁的嘲笑他,自己則游得像一尾小魚。
「你」他只發出一個短短的低音,元寶似乎沒聽見。
這個假少爺!冒牌貨!
郭冰巖有種被愚弄的感覺,他冷冷的背轉過身子,決定當作什麼都沒看見。
「冰山,下來、下來!你幹什麼背對著我?怪裡怪氣的。你八成在嫉妒我在水裡面像魚兒一樣悠哉,而你年紀比我大,卻什麼都不會。」
郭冰巖背部僵硬,動都不肯動一下,更別說對她稍加辭色了。
元寶自言自語久了,也覺無趣,遂不再搭理那個冰塊,痛痛快快的把身子泡涼,才上岸穿衣,嘴裡還哼著歌。
等到下回,元寶想再來此地游水,郭冰巖卻拒絕隨從,死也不肯隨他走出城外一步。元寶氣憤極了,威脅要讓他去挑糞坑,直到夏天過去。
兩人之間的梁子算是正式結下了。
有一回,這個懲罰被薛姣逮個正著,她皺眉看著元寶,「你這是在幹什麼呀?叫你的隨從去打掃茅廁,人家會如何看待你這個主人?」
「他們最好是少管閒事,」元寶堅定的說:「我可沒去管別人的閒事。」
「你小不丁點一個,懂什麼人情世故?總之,不許你再這樣胡鬧。」
「是的,母親。」元寶口裡這麼說,卻毫無悔悟的跡象。事後證明,她一樣我行我素,真不知道別人為什麼要忍受她!
然而,郭冰巖卻知道了答案--
是薛姣這位野心勃勃的女騙子偷龍轉鳳,改變了元寶的性別,使她成為金家的獨根苗,無人敢不順從她。
郭冰巖有點納悶,同樣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軟弱女子,他的母親一生都在他人的壓制下求生存,即使臉人有笑容也是苦澀的;薛姣卻是懂得謀略與算計,連她的丈夫都教她騙得好苦,絲毫不讓鬚眉。
他不認為薛姣的行為是對的,她無疑該受到審判,不過,他卻寧願他的母親也有她的智慧與勇氣,可以活得有尊嚴一點。
他在金家所受到的挫折與磨難大都來自金元寶,但最使他感受到屈辱的,是金乞兒這個為了錢財可以出賣靈魂的惡棍守財奴!
一個初夏的夜晚,金乞兒因做成了幾筆買賣,難得的在家宴客,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日後,他再從在場的商賈手中多撈一點利潤過來便是。
因為人手不夠,郭冰巖被派去送菜,卻教一名性喜變童的劉老爺看上,不斷讚美他,「膚如少女,貌若月華。」並當場對他動手動腳起來。
郭冰巖如何能忍耐得住,他一拳打掉了劉老爺的兩顆門牙,頓時引起軒然大波。
「反了,反了!」金乞兒只擔心到手的利益又要飛了,一疊聲喝斥道:「把他綁起來,關在柴房,不許他吃飯,看劉老爺要怎麼處置,再作計較。」
郭冰巖被人五花大綁的關在柴房裡,猶自憤恨不已。居然有個色老頭敢對他動手動腳,真氣死他了,他的容貌果真「秀色可餐」嗎?這是天大的侮辱,長得好看不好看干卿屁事,誰也沒有權利因此戲弄他!
郭冰巖立下重誓:「總有一天,我要讓所有的人都不敢再對我這張臉評長論短。」
元寶得到消息,馬上跑來看他。
郭冰巖很懷疑,她是不是抱著幸災樂禍的心情來的?事實明擺在眼前--元寶的眼睛閃閃發亮。
「冰山,」元寶興奮得奇怪。「我聽人說你揍了劉老頭一奉,打掉他兩顆門牙,你真了不起也!」
郭冰巖忍下滿肚子的疑問,只瞪著她看。
「那個變態色老頭,我老早就想修理他了。」元寶的小拳頭打在郭冰巖肩上,笑道:「你真行!果然是個子高大的人佔便宜,那死老頭上次偷摸了我的臉,我氣死了,本想等他下回再來我家時,在他茶裡下瀉藥,讓他拉不停,要是他仍不改惡習,就請他吃老鼠藥。」
這是一個小娃兒說的話嗎?
郭冰巖瞅了她一眼,肯定她日後若恢復女兒身,絕對嫁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