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謝上薰
「如何?」葉無求臉上憂色愈來愈濃。
「放他們師徒回去吧!你的病不是鄉下郎中治得好。」楚少玦不想逼人走入絕境,畢竟曹郎中生平並無大過。「他開的藥溫和解內毒,對你的病也有幫助,只是根治不好,這實在是難逢的奇症,鄉下郎中甚少有醫此病的經驗。」
「究竟是什麼病?」
「先遣走不相干的人,我才方便開口。」
縱然疑竇叢生,葉無求倒是個爽快人,很快打發了曹敬之師徒回去,當然,一文錢的診金也沒付,想想,這兩個人在這裡白吃白住,又有美女養眼,說不出有多享受,再給診金豈非便宜了他們!侍妾莫塵也給支使進去,大廳內只餘金童玉女和他本人,埋伏暗處的保鏢按兵不動,畢竟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小蝶姑娘,」為了要她移動貴腳,楚少玦權宜性的稍改稱謂。「你先去院子裡走走,待會兒我再去找你。」
她費了好大一股勁兒,才接捺住自已不跳起來抗議!最後實在是楚少玦的臉色嚴肅得近乎冷酷,她只好瞪了葉無求一眼。「什麼怪病?我居然聽不得。」然後不甘不願的走了出去。
這下子連葉老虎本人都有幾分了悟,但不願置信,一臉肅穆。
楚少玦以一貫的冷靜音調宣判他的命運:
「你的病說穿了就兩句話:只緣色太重,以至肝腎兩虧。」
一時間,葉無求覺得他的心臟都要停住了!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又羞又怒,眸中凶光猛射,呸了一聲。「你找死?」腎虧,是最教男人感到可恥的病之一,歷代帝王少有不患此症的,所以一大堆的回春九、消魂丹……等等淫藥頻頻出籠。(腎虧,寫成白話文是性神經衰弱。)
「你再敢無禮,找死的人會是你。」他說這話的語氣非常平靜,但每一個字像重錘似的清晰可聞。葉無求再次感覺到他擁有著非凡人的力量,他隨時可以取人性命像撕下一片葉子般容易,保鏢數十人也抵擋不住。
凝重的沉默中,葉無求張著口,身體發冷,心如擂鼓。
然後,他說話了,聲音極不穩定:
「好,我相信你,求你留下來治好我的病。」
此刻,他不是村老虎,只是一隻病貓。
*「*
「不行,不行。」
風蝶影在怖置得十分華美的雅房中跺足抗議。「你不能留下來慢慢醫他的病,我爹病情怪異,又已拖了兩個月,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這位名醫,而且是我先找到你的,不是葉無求,你自當隨我回家醫我爹啊!」
楚少玦一臉孤絕,拒不回應,在他眼中,病人全是一個樣,「風雷山莊」在他眼裡不值一個屁。只是風太君神通廣大,透過「青龍社」大當家龍天翼的面子,委託其於龍湖找上他的恩師兼岳父「太湖醫隱」秦守虛——楚少玦的二師兄,唯一知曉他行蹤的二師兄。而秦守虛恐怕多少看穿了他心藏的秘密情事,怕他日日苦相思,便我個病人籍此分散他的注意力。用心雖好,可惜他並不領情,隨時可以置之不理。(欲詳知楚少玦的秘密情事,請看*冒牌帥郎君*一書)。
唯一令他牽動的,是小蝶為父焦慮的情形。?
醫者父母心,尤其是他父母雙亡,「子欲養而親不在」,最是欣羨有父母可奉養的人,也只有孝子、孝女最能感動他的心。
「楚大哥,求求你好嗎?」她看起來也許特立獨行,她的行為也許與禮教不符,甚至滿腦子想休夫,但是,她愛她的父母,尤其崇拜老爹風曉寒,絕不能承受他英年早逝的不幸。「如果不是很多名醫都束手無策,我也不會不顧體統的自已出來找大夫。」
這點他倒是相信,風蝶影不像行走江湖的人,他早看出來。她的臉上沒有風霜之色,仍似木蘭花一樣新鮮嬌嫩,她的眼睛裡沒有隱藏精明與世故,仍像新生嬰兒般對事事充滿好奇,初生之犢不畏虎呢!
「以『風雷山莊』的人脈,欲尋名醫是太容易的事。」
「你知道我來自『風雷山莊』?!」她好吃驚。
「姓風並不多。」
「是不多。」小蝶同意,然後彷彿要補償她的疏忽,她有點激動的解釋。「我的確沒有瞞你的意思,只是不想高舉『風雷山莊』的旗幟到處吶喊要人家注意我。」
「我可以理解。」
他的聲音裡有一絲什麼讓她飛快地看了他一眼,畢竟閱人經驗有限,解讀不出來。她哪裡想得到,眼前這人正是「風雷山莊」上下盼之如甘霖的傳奇神醫「白雲公子」,而他本人也是頂上壓著一塊「名父」大石頭的受難者。
「你方才說的也沒有錯啦!祖奶奶為了爹的病,不惜拿老臉去拜託人家請來一位據說是神醫的傢伙,叫作*白雲公子*,大家都說,如果連他都束手無策,那麼我爹真是沒救了。結果,我盼呀盼的,就盼他早一日來醫好我爹,誰知那傢伙竟踐得不可一世,到今天連個影兒都沒見著,依我看,他一定是怕了!」
「怕?怕什麼?」音調裡有一丁點兒的好奇。
她對「白雲公子」僅有的一點認識,也是從雷洞春口中得來,還不耐煩多聽,現在卻可以拿出來現賣了。
「因為他爹是傳奇人物之中最傳奇的一個,當兒子的自然跟著叨光啦,只消治好幾個有來頭的名人,馬上被捧成另一個『傳奇』,給冠上*神醫*的尊榮。可是,自古以來『虎父犬子』的少,『好竹出酸筍』的多,名氣來得容易,畢竟經不起長時間的考驗,他八成聽說我爹的病經多人治不好,恐是絕症,他生怕砸了招牌,所以縮頭不來了。」
「你不覺得你太過武斷?」他皺皺眉。出道以來頭一道被人罵,還是當著他的面罵。
「管他呢!反正他沒來是事實,我爹仍病著也是事實,沒道理要我說他的好話吧!」她換個姿勢坐,稚氣的聲音緊接著又響了起來。「楚大哥,我真為你感到惋惜,同樣姓楚,那個白雲公子仗著前人餘蔭很快名利雙收,而你的醫術這樣高明,又不分貧賤能夠一視同仁,可說是難得一見的好大夫,比起沽名釣譽的傢伙,不是勝過千倍萬倍嗎?等你治好家父的怪病,你也會名震江南,勝過那個白雲公子。」
她一說到「XX公子」時總是帶點厭惡的,楚少玦不知她有個未婚夫叫「臥雲公子」,她卻叫人家「段烏雲」,因為對段拂不喜,故以偏概全的討厭上所有叫「XX公子」的人物。
「楚大哥,人爭一口氣,佛爭一注香,你不會不想揚名立萬吧?」
「敬謝不敏。」
小蝶腦筋也活,小聲道:「那我偷偷帶你回家,等你醫好家父,就說是我娘成天拜神禮佛,感動了上蒼,如何?」
「太荒唐了。」楚少玦不免好笑,他為什麼要偷偷摸摸的?「讓我告訴你,小蝶姑娘,我答應葉無求要洽好他的病,絕不可能半途而廢。」
「他是一個壞人吶……」
「就算他是賣國賊,我也會醫好他,然後,再殺了他。」
「這絕不可能!」她低喊了一聲。「太荒謬了。」
但很快地,她心裡已悚然明白,這正是神醫典型的作風,遇上奇疾怪病就如同女人見到精緻的首飾,一樣愛不釋手,然後不管合不合理,先醫好再說。
知道不能說服他改變主意,她的腦筋已飛快的轉了一圈,突然靈機一動!
「有了,我想到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就像她突然跑進來一樣,又像急驚風突然跑了出去,令人措手不及。
楚少袂對她只有一句話形容:歎為觀止!
可是她的出走,卻使那股熟悉的寂寞感,重新又盤上了他的心房。
她像匹小野馬,又似樹上聒噪的麻雀,自己忙得轉陀螺,也讓週遭的人沒得空閒思愁。
她完全不同於他深埋心田角落裡的那個「她」。
「本待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落花深有意,流水卻無情,不,是流水根本不知他有意,這一腔癡苦相思唯有獨自品嚐,好澀!好苦!誰教他愛上了不該愛的女人——師侄的未婚妻。禮教不容,道德不容,他只有將情意沉埋心底,任誰也不能說。
「含光混世貴無名,何用孤高比雲月?」他是真真正嘗到了被名聲所羈絆的苦處。一生傳奇的生父楚狂生,六十高齡才得他一子,儼然是個祖父一樣令人望而生畏,他從小承受到嚴苛的教育,曾經想過、恨過父親對他沒有分毫慈愛,到如今他才能體會,因為父親老了,自知來日無多,才那樣嚴酷的要他學會名人楚狂生的一切超人本領,不能教後世人說虎父生犬於,這是父親愛護兒子的方式。
兩位師兄都老得可以做他父親,無緣在一起的兩位師侄便彷彿像兄弟一般,但只要見了他,都得恭恭敬敬的叫一聲「小師叔」,以門規參見,則需跪下來來尊呼他「掌門師叔」,聽聽,他的身份不是比雲月更孤高嗎?教他的胸襟再怎麼礦達灑脫,也不能任意自適,他愛的人不能愛,連說也不能說,只因他是小師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