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席絹
這人是誰?當然是一路跟蹤他來的咄羅奇了!
「鄭公子,你貴為君家的女婿,為何會落魄到這種境地呢?太讓人不平了。」
「唉,別提了!自己招惹的,還有甚麼話好說?人家雖做得絕些,到底還是我活該。不過,我仍堅持女子無才便是德。念太多書的女人只會變成像我那大姨子一般的怪物,沒人敢要了。唉!像我的妻子有才有德,不知給他們藏到那兒去了,我現在只求他們把妻子女兒還我就成了。」鄭書亭每說一句就唉歎一句;一想到妻子,就好想落淚……
「你口中的大姨子,是君綺羅小姐嗎?」咄羅奇屏住呼吸等待答案;他還需要再確定一次……
鄭書亭揮了揮手。
「可不是嗎?那女人太厲害了,不必動刀動棍就可以置人於死地。」
這一點咄羅奇深有同感。
「雖然她是三姊妹中最美的一個,可是呀!那種女人不能娶,除了我妻子之外,剩下的那兩個姊妹都沒資格嫁入;大的精明冷血,小的刀口無德,難怪嫁不出去!」
今天的談天,是他近一個月來最開心盡興的一次。也難得有人聽他大吐苦水,所以,他一打開話匣子就停不了了。飲了一杯酒,他又拉住咄羅奇,道:「你可別以為君綺羅是大家閨秀,其實她己身敗名裂了。外人只知道她嫁到北方,死了丈夫才回來娘家住;其實她根本沒嫁人,她哪!就是君非凡,當了四年男人,欺瞞了天下所有人,我都羞於啟齒了。你說,這種女人是不是怪物?
以前我早說她總有一天會因此而受到報應的,現在報應不就來了嗎?可憐我被她整得……呢……」
咄羅奇極力忍住笑。他想,這席話少主聽了一定會很開心,至少他不是唯一對君姑娘咬牙切齒的人。而這人被她修理得更徹底。其實跟蹤他時,沿路就打聽出鄭書亭的身份與目前的情況。
「為甚麼偏要與君姑娘過不去呢?」咄羅奇又問。
「呢……扼……她敗壞門風,辱沒了君家……懷……孕……」
最後兩個字含糊不清,咄羅奇拉尖了耳朵仍聽不清楚,但直覺告訴他,這是個很重要的答案,他連忙再問:「鄭公子,你說甚麼?」
不待鄭書亭回答,門外馬車停下來的聲音引起了小屋內兩個大男子一致疑問的表情。
會是誰?
君絳絹受父親之命,提來一個餐盒與十兩銀子探視她那快餓死的二姊夫。
當她被丫頭扶下馬車,她就被籬芭上繫著的大黑馬嚇了一跳。這麼高大的馬,她還是生平第一次見到。
鄭書亭怎麼會有如此高大的駿馬兒?唉!不猜了,反正進屋就知道了;也許他的酒肉朋友之中剛好有幾個還有點良心,會來陪他。不過,那些書生騎得了這麼高壯的馬嗎?
不管了,如今首要之事就是別讓那書獃餓昏;但她可沒打算要讓他好過,一路嚷嚷的進去:「鄭書獃,鄭書獃,你死掉了嗎?請回答『有』或『沒有』。哇!這裡真是個好地方、好風水,幾可媲美陶淵明南山下的草屋,只可惜田野已荒蕪了,這會餓死人的!」
清脆嬌嫩的聲音停歇時,她人也進了小屋,卻意外的看到一個高大得不可思議的男人;這小屋多了他更覺得可笑怪異。她的美目眨了眨。
「你是誰?」
「你又是誰?」咄羅奇雙手環胸,輕輕吐出氣息。好嬌美的姑娘!好甜的聲音!他用一雙直勾勾的眼欣賞的打量她。
「君絳絹,你來做甚麼?我鄭某人與君家已無瓜葛!」鄭書亭站不起來,狼狽的半趴在桌上,出口的聲音含糊不清,沒半點威嚴。
君絳絹看著滿桌狼藉的杯盤,懊惱的瞪向那巨人。
「是你給他東西吃的?」
「嗯。」他從鼻子中哼出一個字。
「那就威脅不了他了,而他現在又是酒鬼……唉!」她歎了口氣,將餐盒放下,走到鄭書獃面前,雙手叉腰,正在想法子讓他清醒一點。順便問那個巨人:「你是誰?幹嘛接近他?他現在可沒甚麼好處可以給人了!」她煽煽小手;鄭書獃一身酒臭,也不知幾天沒沐浴了。於是,她從水缸中舀出一瓢水,當頭淋下去。
以為這樣他就會清醒了,不料鄭書獃咕嚕了一聲,居然睡著了。君絳絹摀住嘴,要笑不笑的,最後還是大笑了出來:認識這呆子快兩年,只有這一刻最好笑。接著她直起身,走到窗口的寫字桌上磨墨,拿著毛筆在白紙上寫著陶淵明的名詩,不過內容稍改: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
問君何能爾,無銀地自偏。
飲恨枯田下,不妨念君山。
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
此中有真意,因醉已忘言。
然後在紙張下方又添上一行留言:十兩用一月,方可過試驗;如欲見妻女,書本多鑽研。
擱下筆轉身才發現那巨人還佇在屋內。她走向門口。
「如果你是他朋友,告訴他省吃儉用!如果你只是路過,他倒下去,你也可以走了。」
男女授受不親,又是夜晚時刻,她知道共處一室對自己不好。雖然那巨人不像壞人,但眼光很討厭。
「君綺羅是你大姊嗎?」咄羅奇問著;其實她們相似的臉蛋早給了他答案。跟她出了木屋,不想與她太早分別,這女孩相當特別。
君絳絹坐上馬車,在放下布簾之前回答他:「是的。滿足你的好奇心了嗎?你盡可將我們君家的人全想成壞人,反正鄭書獃的朋友我不會計較,全是一副德行,所以,我根本就不抱著任何期望。」
馬車行遠之後,咄羅奇才翻身上馬。不意外的發現,自己對這小美人產生了興趣。
至少,咄羅奇安心的想,君絳絹的性子絕對比她那大姊溫和多了。那麼是否表示,他不會吃太多的苦頭?
天曉得!※※※再半個月就要生產了,君綺羅每天扶著腰,命令自己要稍微活動一下,否則這麼大的肚子,到時那來的力氣把孩子生下來?
隨著小孩子在腹中成長,她益加想念他,大概是想讓孩子知道他們的父親是何面貌吧!她總在心中細細刻劃出他的面孔;到近來,居然開始恍憾覺得他好像在自己身邊。這當然不可能,目前遼宋之間劍拔弩張,隨時有可能開戰,他那有可能不要命的前來?如果他知道她還活著就有可能,不只「可能」,是「一定會」前來。可是她「死了」!何必來呢?
這孩子,該長得與他一般威武吧?
「姊!姊!大消息!」
君絳絹奔進後院立即大呼小叫著。平常就毛躁的一個丫頭,現在更毛躁得不像話!
二娘見了,不昏倒才怪。
君綺羅讓自己慢慢的坐在平滑的大石子上,吁了口氣,才看向猛喘氣的小妹。
「怎麼了?天塌下來了嗎?」
「不!不是!」她拍了拍胸口,努力說著:「全杭州城都貼上了皇榜,從今夜開始,掌燈後不許有人上街,看來是要實行宵禁。還有,家家戶戶皆不許收留外來客;每家客棧住宿的客人全要表明身份。汴京那邊還派來了一支禁衛軍到咱這裡坐鎮呢!」
「要捉江洋大盜嗎?」君綺羅心中想的是自家商行營運上會受到的損失。
「不是!抓江洋大盜何需費這麼大的工夫?」
「別激動!先順了氣再說,回頭咱們得差總管去處理……」
「姊!先別管那個了!是遼人!遼人潛入咱們杭州城了。好可怕!那些吃人骨、喝人血的契丹人竟然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來到南方,而我們前哨的大軍都沒發現呢!不知道他們來這邊要做甚麼?他們一定是妖怪,要來吃人了!」
君綺羅猛然抓住妹妹的手。
「遼人?皇榜上怎麼說?」為甚麼她心跳得這麼急?為甚麼她是這麼激動?一定不是他,一定不是!
君絳絹努力想了一下。
「沒有畫出肖像,可是有提到那兩個遼人中有一個長著藍色眼珠,好可怕!只有妖怪的眼睛才會是藍色的;而且他們兩個都是巨人。我們的禁衛軍一路由汴京追捕過來,就是抓不到人,連他們來了多少人,長得甚麼樣子都不知道;像鬼一樣讓人抓不到蹤影……」
往後小妹說甚麼,她都沒聽到了。藍眼,籃眼,她認識的契丹人中,擁有藍色眼睛的人只有他,耶律烈!
會不會是別人?
是怎樣的人敢如此招搖的進入南方?擺明了是要自投羅網呀!一定不是他!
千萬不要是他!一但禁衛軍團團圍住杭州城,那兩個遼人準死無疑。他才不會這麼笨的前來,並且驚動官差。
她雙手輕放肚子上,咬住下唇。
可是……她有預感……是他!他來送死嗎?他到底想做甚麼?
如果是他,他一定可以不讓人發現的來去自如。但又為甚麼驚動了官差們?
還是……哦!她真的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