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文 / 席絹
「朕想讓所有妃妾明白朕偏寵你的理由。」他心中自是明瞭後宮所有女子對他要立妃的事不以為然,就連各個顧命大臣們亦是贊同者少,反對者多。「怎麼?你不開心?」
她虛應淺笑:
「如果要我開心,就別做為難我的事。」
「為難?讓你展現才華叫為難?那是朕多事了?」他臉上的笑不見了。
又生氣了。唉!
「恕妾身才疏學淺,不敢獻曝。」
「下去。」他坐正身子,冷冷下令。
她盈盈起身:
「謝皇上恩典——」
「這不是恩典,你不必謝了!」他咬牙低語,最後用力打了下桌面,使原本熱鬧的場面霎時靜得沒一絲聲響。
數十名妃妾皆慘白面孔以對,唯一仍然神態安詳的,只剩下柳寄悠了。
她看了他怒容好一會,轉身步下他首座的高台,昂著頭如他所願地下去,離開,回宮——然後一切如自己所願,遠離這些寵妃、寵妾,別讓自己感到悲痛。
寧願獨居深鎖重樓,亦不願是成群麗色之一;願意全然屈服,卻不太過堅持自己的心,他可以去疼愛天下美人。但不要讓她感到自己是其中之一,這種心痛,會令她因承受不住而尖銳,下意識要讓他不快樂,否則撫不平自己的椎痛。
她不要當「最寵」,倒寧願當他「最厭」。好吧,就是最厭,然後老死不再相見。
自私的男人呀,禁錮女人身心,卻又粗心大意地不能守護,但他是皇上呀,所以……所以……她連抱怨的權利也沒有,活該呀……
走出場地五丈處,後方傳來轟然巨響,她沒有回頭,她的兩個丫鬟回頭看了下,低呼:
「皇上砸了桌子!」落霞叫著。
「皇上跨上他的坐騎……呀!奔過來了!」挽翠叫得更大聲。
然後兩人同時大叫:
「小姐,快閃!」連忙要把小姐拉到有樹的地方,免得皇駒馳過時,化為馬蹄下的肉泥。
但她們閃得還不夠快,怎麼閃都是徒勞,因為龍天運的目標就是柳寄悠。
在眾多抽氣驚呼聲中,柳寄悠被健臂一摟,撈上了馬背,而馬蹄奔騰的速度甚至沒有遲緩,直往皇宮的方向馳了回去。
第十章
被關在一處閣樓上,而不是被斬立決,已算是皇恩浩湯了吧?
封妃之事,沒有人再提,也沒人敢提。
這一處閣樓,地處皇宮內院的極北處,好巧,位於與御書房相連的同一座建的最高處。
除了不能任意出房門,衣物、食品簡單了些,並沒有什麼她不能忍受的;這叫軟禁,也叫薄懲,但她並不後悔,時間就這麼過一個月了,她反而過得比之前快樂。
沒有君王、沒有成群的妃妾,在她而言,已能站在距離以外看這些人,而不是天天心碎泣血地想像在她身上的男人擁有更多在其他女人身上的機會。
一旦少了肉體上的牽連,她自在多了,而不去看到,更容易寬心;這叫眼不見為淨,是吧?
這閣樓應曾是御書房藏書的地方,所以有好幾櫃的書可供她取閱,許久不見的紅潤又回到她蒼白的臉上。每天早晨,她會把早膳留下的饅頭撕成碎片,放在手掌中探出唯一的窗口,細瘦的手臂得以穿過木條的空隙去等待麻雀,或其他不過冬的鳥兒來覓食。
如果中午過後,下起了雪花,她也會開心地伸出雙手去承接,然後以那種清新的冰涼印在自己面孔上,開懷地感受冬天的氣息。
看書、看窗外,成了她每日的消遣,只是被囚禁的人不該太過樂在其中,實在不怎麼應該。也許她該用更多的失意憔悴來點自己的悲苦,否則懲罰她的人怎麼會得到快樂呢?
所以龍天運不快樂,非常不快樂,在那一天扛她回皇宮,丟她在閣樓之後就沒開懷過。
除了每天能正常地上朝辦公之外,他幾乎不涉足後宮,甚至已半個月不讓女人侍寢了,大多時候自己一個人坐在御書房生悶氣。
皇帝半個月不沾女色,這是何等的大事,都驚動到向來不問事的皇太后有心打探原由了。
謝太后先是召來江喜與燕奔問明了原由,在今日,趁兒子上早朝公務纏身之時,來到了御書房,還沒步入裡頭往階梯走哩,抬頭便見到上頭的窗口伸出兩隻手,而且召來了不少鳥類吃她手上的食物。
「那是……」謝太后問著。
江喜連忙回答:
「回太后的話,那是柳才人,她每日清晨都會探出手與鳥兒嬉戲。」
「看來她頗自得其樂,不像被囚之人。」
「柳才人一向特別。」江喜回應。
「皇上關她在此有何目的?」
江喜斗膽回應:
「若奴才沒料銷,應是皇上在等柳才人求饒。」否則哪會夜夜守在下方,在深夜時潛到上頭去瞧她睡顏,然後每次都含怒地下來。
皇太后真好奇了:
「這柳才人據說相貌平庸?」為何有此本事,三番二次讓兒子大費周章,心神不寧?
「柳才人確實平庸,但極聰慧。」
「那哀家可得好好會一會了。」
話落,她讓江喜帶路,只帶兩名貼身宮女登上搾小的木梯。
「皇太后駕到——」江喜推開門,朝裡頭叫著。
柳寄悠收回雙手,訝然地看向門口,連忙跪地迎接:
「民女柳寄悠,參見太后。」
「起身。」謝太后微擰眉頭,看著一室昏暗,滿屋子的光源只來自那一小方窗口。「來,讓哀家看看你。」
柳寄悠起身,站在光源處讓皇太后打量,她也不甚好奇地看了皇太后一眼——雖已屆五旬的年歲,但仍掩不去年輕時必定貌美如花的事實,龍天運兄弟都神似其母,才有那般俊逸的容顏。
「你何事惹怒了皇上?」
「出言不遜。」
「後悔嗎?」皇太后又問。
柳寄悠微笑,淡然回答:
「並不。」
「想一輩子不出去了?寧願被囚禁,也不願對皇上低頭?如果皇上當真大怒,也許會抄家滅族哩。」
「不會的。皇上在為人君上頭,是值得稱許的。」
皇太后不客氣地問:
「那是說,皇上在對妃妾上頭失職嘍?不值得你傾心順從?」
柳寄悠仍是平心靜氣:
「皇上沒有失職,失職的是民女,也之所以,民女才是被關的那一個。」
「你不想出去?」皇太后好奇了。
「無所謂了。」她看向明亮的窗外。沒有自由身,但有自由心,這樣就夠了;她可以這樣老去,終至死亡。
皇太后揮手示意宮女與江喜退到門外,在沒第三者的情況下才問:
「你可得告訴哀家了,皇上哪兒不值得你去愛,讓你寧願守在這兒過一生?」
柳寄悠搖頭,坦然的眼中有無力的笑意:
「不是的。我愛他,純粹地以一個女人身去愛一個男人,不知道怎麼用一個妃妾的心去愛一個皇上,所以眼前這種日子對我而言是最好的了。如果硬要我去看清自己的才人身份,認清他是皇上,那我會不斷地以惹怒他來讓自己不痛,因為,我好痛好痛,看他意氣風發、看他妃妾千萬難計……何苦呢?這種日子,他少了我不會如何,然而我愛他呀,少了他必定瘋狂致死,雖然不看、不聽,但我會思念我愛的男人,我很快樂。太后,不能要求我更多了,只能求皇上別太過貪心。能付出的,我不曾保留過一分一毫,終生不出閣樓、不出宮、不見其他男人、不自由、不給他人看見,再多些,我也只剩一條命而已。」她微笑,看著窗外,低喃:「我只懂得一點,不管境遇如何,我都能找到令自己平和快樂的方式,即使環境如此貧乏。」
她並不在乎外人怎麼看她,而她唯一在乎的那名男子只能放在心中思念,再苦,也要讓自己快樂,只要他別再來翻攪她的心,讓各自過好一些的生活吧!
「呀,又下雪了——」
柳寄悠笑著將手伸出窗外,無視皇太后是否走了沒有。
許久許久,身後傳來聲音:
「也許,你是不適合待在宮中的。」
她怔了怔,當真沒料到皇太后一直在看她。
「你想出宮嗎?」
柳寄悠閃動晶眸看著皇太后。
「想嗎?」皇太后微笑地問。
「是的,我想出宮。」她直言。
「那麼,為皇上生下一個兒子,以換取你的自由。」
***
向來一覺到天明的人,竟會在半夜裡轉醒。有人在看她,並且怒火勃發。
柳寄悠眼皮眨了眨,還來不及清醒,就被一雙手掌箝制住雙肩,面孔上方傳來低吼聲:
「你休想出宮!如果皇太后允許你生了兒子就可出宮,那我一輩子都不會讓你受孕!去他的真命天子!你休想離開我!」
「皇……皇上……」
他吻住她唇,雙手轉向她襟口,灼燙地燃燒她肌膚。
她在喘息的當口,以雙手抵住他赤裸的胸膛:
「皇上……您正在做著可以令我受孕的事呀!」
可見他與皇太后之間必然有一場不愉快的對話,而他氣壞了,才會「我」與「朕」不分,忘了用那尊貴的自稱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