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花龍戲鳳

第15頁 文 / 席絹

    「是。」

    「因此你有著完全順從的義務。」

    「當然。」她點頭。

    「那你為何總做著令朕不悅的事?」

    她笑了,目光炯炯地直視他,無法控制自己湧上的奚落,逞了口舌之快:

    「皇上,世間種種事件在對錯的評定,並不是界定在君主的喜怒之上。酒池肉林可以取悅商紂王;焚書坑儒可以令秦始皇大悅;諫諍之臣魏徵老是惹怒唐太宗,幾度差點人頭落地。歷史上可證,忠臣向來只會令國君惱怒,只有弄臣才會懂得迎逢君王大悅;而昏君屠殺敢直諍之人,明君即使震怒也會親近令他狂怒的忠臣能人。皇上,金壁皇朝訂定的宮規,明定正妃以下的女官,不得伴君側終宵,奴家只是順從而已。莫非皇上認為無視於宮規,才叫順從嗎?那麼皇上可得想一想,他日回朝後,快快更改宮規才行,那樣一來,奴家的「服從」就會符合皇上您的標準了。」

    這樣直言無諱又伶牙利齒的女人,讓她只是個女人真是個損失。

    懊震怒的龍天運反而笑了。柳寄悠該慶幸他生性較能容忍女人的放肆,尤其放肆的方式包裝於博學多才的口才中。他不自詡為明君聖主,但向來是講理且惜才的,所以這一番精采的奚落暗諷,他視為她平和性格的反撲;看來也是他逼急了,而且確實他有點蠻橫。

    畢竟這女子從未真心要許身於他。

    將她拉到床榻上:

    「你知道男人怎麼應付利舌的女人嗎?」他邪笑地問,鼻尖磨蹭於她耳畔。

    她怔愕地盯住他,只能搖頭,無言表示出她的不解;為什麼他不怒反笑?

    「封住她的嘴,直到征服那一日的到來……」

    ***

    他——真是瘋狂!

    看著皇輦隊伍自歧州出發,終至再也看不到,柳寄悠仍不敢相信皇上當真「逃」了!並且挾持著她,只留身手一流的燕奔守護一旁,任其大批禁軍擁著無人搭乘的皇輦直往江陵而去,讓天下所有人以為他一路「規矩」地南巡,沒有任何異狀,而他們當下成了平民。

    這樣置安危於不顧的任性行為,堂堂一國之君怎麼做得出來?而——他身邊的人居然任由他去玩?要知道,國君的安危足以動搖整個天下的和平或動亂,他……怎麼可以讓自己處在無人保護的境地,暗笑自己偷了五日清閒?

    柳寄悠久久無法收回自己不置信的眼光。龍天運身上一襲白衣儒衫,風采翩翩得讓路上行人頻頻注目,每個掩扇而行的姑娘們也頻頻拋來帶情的媚眼,可見少去九五之尊的威銜,這人依然天生是目光的焦點。

    「走了吧!原本打算快馬進江陵遊玩,但歧州風光尚可,不妨先待上兩天,再奔至江陵。你說如何。寄悠?」

    他當然不是真心在徵詢她的意見,只是在告知行程而已,願意開金口告訴她已是天大的施恩了。

    她低下頭:

    「老爺開心就好。」不然她還能說什麼?

    「燕奔。你說歧洲的「狂嘯山莊」可借咱們住上一宿,不會太打擾到人家吧?」

    燕奔恭敬回應:

    「不會的,爺。狂嘯山莊莊主葉放歌是江湖上有名的好客正義之士,亦是屬下有性命交情的好友。」

    「不打擾就好。」他點頭。

    柳寄悠猜測著他的用意,一時之間又看向他俊挺的側臉,卻被他逮個正著。

    「暫時充當在下的小娘子不介意吧?」他彬彬有禮地戲問著,同時已將她的小手抓繞在自己臂彎中。

    近日來他總是這樣的,不是惹得她退無可退之時用凌厲的口舌與他衝撞,便是以多情的姿態摟她、看她,只要她無措或動氣,都能令他大樂上好一會。

    他—真是奇怪的人,愈相處愈令她失了方寸。

    「不介意。」她低下頭,收不回手的情況下,只能任他牽扶著走。

    一路上,他們閒散地走著,龍天運興味十足地看著市井上的形形色色,一邊與燕奔聊著;而柳寄悠也漸漸尋回自己的平靜,努力忽略兩人親密的接觸與他的手指扣住自己手指的感覺。

    畢竟是第一次出遠門,並且置身於平凡人的世界中,全然不同的風貌煞是吸引人;她發現,自己身邊的兩名男子也是他人注目的重點。

    這沒什麼好奇怪的,不是嗎?

    粗獷豪放又不失銳利的燕大人,向來是宮女們談論的英俊男士;而皇上天生的俊美與王者風範,更是折服了天下眾人的心。

    這種情況而言,她其實該高高地昂超下巴,睥睨自得地擺出高傲,去氣煞一票美人少女的妒心,畢竟她正被一名天下少見的俊偉男子挽在手中呵。

    只是……為什麼她不會自得,只感到無奈的好笑呢?

    要說她不會對這麼俊美的男人動心,根本是不可能的,尤其近日來日夜不離地相處,看得到他帝王之外的各種面貌,要芳心棄甲太簡單不過了。她是喜歡這個男人的,只不過一再告誡自己到此就好,否則淪陷的下場絕非她承受得起的。

    她要的……如果她這輩子非要與一個男人相戀不可,她要的,是一對一的摯情,而不是分配過後偶爾的溫暖;更甚的,是永不再臨的皇恩。她不美,不是嗎?

    忡怔的雙眼,不自禁地膠著在天橋下一對賣杏仁茶的中年夫婦上——丈夫正揮汗如雨地招呼客人,而妻子一邊食稚兒吃飯,一邊拿著巾子要給丈夫抹去汗水,含蓄的舉止間,有濃烈的情深義重、互相扶持。忽地,一邊照顧火爐的六、七歲小女孩跌了一跤,丈夫連忙奔過去抱起正欲哭疼的女兒,笨拙地揉著女兒的痛處,夫妻倆以眼神交流了心疼與好笑……他們,一定是相愛的吧?那也是她一輩子希冀不到的天倫之樂。

    「想喝茶?」龍天運在她耳邊問著,因為他注意到她一直看著賣杏仁茶的攤子。

    她看了他一眼:

    「能喝一碗茶嗎?」除了這麼說,還能抒發其它感想嗎?她柔了笑顏,藉著低首掩去不該浮現的想望。

    龍天運沒有探索到她向來深藏的心思,只道:

    「你想要什麼就要開口說,渴了就要告訴找,否則吃苦的是你,內疚的是我哩。」

    她又泛開一抹笑,草率點頭了事。如果渴望的事經由開口就可以得到,那施與受之間就累人了。饒他是一國之君也會被「要」垮,他又哪來三千顆真心去分配給他的妃妾?

    不能索討他的感情,即使她已逐漸深陷。唉,近日來一再思考,依然肯定以朋友身份去自居,才會安適過日子,再親密的關係又能保證什麼?沒的。

    「喝茶。」他細心接過杏仁茶給她。

    「謝老爺恩典。」她淺笑接過,流轉眸光又看向那對夫妻,不料龍天運也在注意她的舉動。

    「你在想什麼?」

    她眼中的世界,總與他人大有出入,而她常泛著自得的笑,像是對事物有什麼領悟,會讓人禁不住想與她分享快樂,聆聽她的世界正在運轉著什麼。瞧她這種面貌,很難不神迷嚮往。

    「品味著他們的快樂。」她回應。

    他聽了好笑,掃了眼那對忙碌的夫妻——一身補丁的衣服,汗流浹背地工作著、招呼著客人,又不時要哄小孩,為了把一碗兩文錢的杏仁茶推銷出去而扯喉吆喝著,沒一刻能清閒,這叫快樂?恐怕他們本身也不覺得快樂吧!當人們生存在求溫飽的階段時,很難去思考他們快不快樂的問題,只能說是知足而已。

    柳寄悠只消一看,便明白她的聖上在想什麼,由他微聳的眉宇可明白看出他並不以為然。

    「老爺不認同?」

    「沒有理由同意。」

    他以為她又會發表精僻的見解,但她沒有,微點頭。喝完最後一口茶。

    這種事沒什麼好爭論,見仁見智而已。而男人與女人在看法上的差距向來頗大,他們又怎麼明白區區平凡女子對丈夫和子女仰望一生、投注一生所希冀得到的回報是什麼呢?無非是忠心的丈夫、聽話的孩子,然後再貧苦過日子也和樂無比的家;這是女人觀念上「快樂」的極致。

    但男人在妻賢子孝外,還有功名利祿、香車美人……種種更上層樓的追求。

    沒有什麼比較偉大的評定,只是男與女之間必然的不同,猶如權勢大如天的龍天運,永遠不會明白與妻兒在一起共患難算哪門子快樂一般。

    永遠不會有見解相同的時刻呵!他們是如此不同,是否天生注定了不適合相守、相戀成一對?

    天命如此,她就沒什麼好掙扎的了,回京以後,各分東西,好過再入宮當他的冷宮妃妾之一。

    懸著數日的心慌,給自己找到了方式去安定;她笑了。

    「你又笑成這樣子了,讓人捉摸不定,又想狠狠摟在懷中防止你飛走。」他低喃。

    而她,只是淺笑不語。

    終究到最後,他與她也只會是陌路。

    第七章

    狂嘯山莊是江湖上有名的武林泰斗世家,一脈單傳到第四代,卻出了個善經商、不重武學的傳人。但,除了武林泰斗之名不再之外,倒也不能說現任莊主葉放歌是個文弱無比的書生,畢竟家學淵源,武功也算是上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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