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文 / 席絹
「瀲灩,這不是什麼壞事,你為什麼……」
她甩開他雙手,走下床,指著他鼻子怒道:「不是壞事?姓舒的,你的妻子就要沒房子住了,你的孩了快要臨盆,卻沒有個家,這能算什麼好事?我沒想到你居然會做到這種地步!我一直都知道你雞婆得過分,沒想到你不自量力的功夫一下子增加到這種地步!我不要與那些山賊一起住,我不要我的孩子生在那種地方。現在,你給我滾出去。」話落,她又轉身在梳妝台的櫃子中翻出地契:「拿走!全部拿走!從今以後,我們各走各的!」
「瀲灩,瀲灩,別這樣。你這樣生氣,教我怎麼出去?你要小心孩子呀。」老天,他老婆要休了他!他又沒有做什麼殺人放火的事。
「不要你管!你關心外人更甚於我,你太過分。」轉身往房門走去,不願再理他。
「你要去哪裡?」他連忙追出來。
「去死!」當然這只是氣話。
「不可以呀!你別想不開,你不開心打我就好了,別嚇著我呀!」他抓住她衣袖,不料竟將她身上的單衣撕了大半下來,露出了大片肩膀與白色的肚兜。
「你不要臉。」她氣得快昏倒,伸手捂著春光外的身子,只能再往房間走回去了。
幸好那個二楞子還懂得脫下衣服披住她。
趁妻子在屏風後更衣的空檔,他道:「我知道一回來就給你這個消息很不到。但是,這種事一旦遇上了,要我別去管,我會一輩子良心不安,他們好可憐的。當然不能說我不在意你,而是我知道你是個有辦法且堅強的女人,沒有我在,你可能會過得更好,但那些人沒有我的援手,只能等死了。相形之下,他們實在是糟糕,連口的本事也沒有。我想給他們土地,暫時幫他們打理一些事情,他們會的只是種田而已,雖然時機不對,在我們最沒錢的時候遇上了這種事可是行善助人是不能挑時間的。你不要生氣了好嗎?你一生氣,我會難過到吃不下飯,沒心情做事。而且到你身體也不好。」一番話說完了許久,屏風內卻沒有任何回應,他有些擔心地問著:「瀲灩,你說話呀。」
「哼!」這是她的回應。
他繞過屏風,看到妻子坐在床榻上涼,是著上了衣衫,但沒有束好外衣,透過內衣薄薄的夏布,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圓圓肚子上的青色血管脈絡。
而他的孩子就在裡頭生長!
他忽爾傻笑,蹲坐在她面前,掏出小荷包現寶。
「你看,我給女兒買的禮物。」
「你肯定這胎是女兒?」
「當然,一定是和你一樣美的女兒。」他兩隻大手各拎著一隻銀手環,晃動出清脆的鈴聲。
她伸出手:「那我的禮物呢?我也應該有吧?」
糟糕,他心中暗自叫苦。頭上冒出的冷汗已顯示出他的心虛。她是大人了,要什麼禮物?
「那……那個……」
其實她早料到他不會買。但是怒氣還是又湧上了一波,大聲在他耳邊吼道:「你去死吧!大笨蛋。」
即使季瀲灩有心要幫助他,一時之間也使不上什麼力,何況她擺明了「我管你去死」的態度,目前冷戰的情形,其冰凍的程度比大雪山上終年不化的冰雪更冷上幾分。冷落得舒大鴻生不如死,幾乎白了頭髮。
每天辛勤工作之餘,還抽空護送妻子出門、回家,怕她有什麼閃失。當然,他也不敢妄想光這樣做,妻子就會消氣;她這一次氣得可真不輕,只消冷冷一眼就可以杷他凍成冰棍。季瀲灩正到一家布莊對帳,無聊的舒大鴻就守在外邊,找到一個搬貨的臨時缺,在他計算估計,大約妻子對完帳,收了款,他也恰好搬完了貨物。
逐一清點存貨,並且核對帳本,原本工作得心無旁騖的,但不久之後,她發現有一雙探索的眼,直勾勾地打量她,絲毫不躲藏,並且漸漸形成壓力,由背後襲來。於是,她倏地轉身,立即找到那兩道眼光的來處。由於那人竟只在她身後五尺處,嚇得她低呼出來,聲音中難掩驚嚇。
而,也不過呼聲乍停的瞬間,她那遠在屋外九丈處的丈夫已閃身進來,扶住她身子問。「怎麼了?要生了嗎?才七個月就生下好吧?」
季瀲灩暗中捏了他一下,並且堅持不看他的笨呆臉。直視著門邊那名黑衣男子,其俊朗迷人的容貌,輕易可以令人在看第一眼就深刻地烙印在心中,只怕是一輩子也不會忘的。
「你是誰?想做什麼?」即使對方的眼中充分表達了善意,及天生親切的特質,但她不為所動。先搞清楚他想做什麼才重要。
黑衣男子,就是劉若謙;在泉洲七八個縣市找了四個多月,幾乎跑斷腿的可憐男人。憑著直覺,以及當時在場數位混混的形容,那季家千金是由一名平凡男子買走了,而長相恰好正與眼前這名急奔進來的壯漢相符。
三日前他知道後,開始暗中偷瞧了幾眼那位自稱「舒大娘」的美麗少婦,直覺告訴他,他找到人了!這位「舒大娘」鐵定就是季家千金。
但他終究遺憾沒有趕得及。如果他更早找到她,也許她不會嫁給如此平凡的男人,讓他們夫妻結合得如此怪異不協調,只是,受了人家恩情的女子還能有什麼其他報答的方法?沒有家人、沒有安身之所,便只好擇最方便的人下嫁了。
這樣的配對,多麼令人惋惜呀……
不能怪劉若謙以貌取人,而是先看到他們天與地之差別的容貌,再看到他們夫妻看來並不快樂;丈夫一心討好美娘子,奈何美人心懷抑鬱,完全視若無睹之迨樣的婚姻徹底是一樁錯誤呀……
舒大鴻見來人死盯著他美美的老婆瞧,終於忍不住,擋到老婆身前問道:「你是誰?不知道這樣看別人的妻子很失禮嗎?」
「舒公子、舒夫人,在下劉若謙,打富林縣來。」他拱起雙手,打量起舒大鴻,才發現這男子並不簡單,那雙精光湛然的眼,分明是有高深武功修為的人,而不只是孔武有力的莽夫而已。
「有何指教?」她站出來,腳下輕抬,踢了踢丈夫,要他滾開一點,他當然不敢不從。瞧出了一點味兒,劉若謙升起了莫大的好奇心,很訝異自己居然即將要推掉剛才自以為是的想法。這對夫妻似乎……很特別。
「在下正四處找尋一位名喚「季瀲灩」的姑娘,不知夫人的閨名是否真為季瀲灩?」
原來他就是這些日子以來在打探她的人。
「為什麼問我?」她反問。
「因為你的條件、形貌完全符合季家千金被形容的模樣。」
「誰派你來?富林縣的齊家太君嗎?」她冷問。
果真被他找到了!劉若謙微笑,並且搖頭。
「不,是齊三公子。季小姐,可否借一步說話?」他並不迂迴,直接認定了她。
這個男人不簡單,季瀲灩柳眉高高抬起,許久之後,伸手挽住丈夫手臂:「走吧!到舍下奉茶,我倒要知道他有什麼把戲。」
「瀲灩。」被挽住的舒大鴻又驚又喜地低叫,以為終於雨過天青了。
不過她還他一眼冷冷的光芒,低語:「我還沒氣消,你等到黃河幹掉吧!」
「哎……你……怎麼那麼會生氣呀?」
她的回答是狠狠咬了他手指一口。
深夜,月色如皎,微涼的風吹拂去盛夏的熱意。
因懷孕而容易疲累的季瀲灩在七個多月身孕的折騰下,與劉若謙長談完後,已早早上床就寢。
此刻未睡的,是今夜借住舒宅被允許在客廳打地鋪的劉若謙,與目前仍被罰睡在房門外的舒大鴻了。真是同為天涯淪落人呵!
劉若謙提來一壺酒,與他一同坐在房門外五尺處的土台上。依劉若謙天生的三寸不爛之舌,不消一個時辰,便已把舒大鴻二十六年來的故事全套了出來,自然也明白了他們夫妻目前冷戰的原因。
他真是不敢相信世界上會有這種男人,不過,當真也沒看過季瀲灩這樣的女人就是了。這對夫妻……怎麼形容才好呢?不知該憐惜美女伴拙夫,還是要可憐古男人娶悍婦?呃……當然眼前這一對不能說不配,可是硬要說「很配」又有違自己的良心,很奇怪的情況不是?這麼說吧,如果今天,劉若謙是舒大鴻的知己好友,那他一定會替舒大鴻哀悼這輩子完蛋了,永翻不了身了,在這種妻子面前沒有他展現男子漢氣概的分。
反之,假如今日他是季瀲灩的朋友,斷然會反對美麗清艷、聰明才情皆上乘之選的女子下嫁給一個笨拙的武夫。
不過,又自找麻煩地說了回來,如今他是一同認得這對奇夫婦的,倒也只能說……哎,姻緣天定吧!橫看豎看久了,總會順眼,並且把那分不協調感看成正常。
但因為此刻被罰睡在外頭的是丈夫,所以劉若謙決定多同情他一點;也因為舒大鴻是個爛好人,即使一無所有仍然不停止對落難者施以援手上這種情操,天下怕是沒有第二個,應該好好愛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