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席絹
此刻正是中午時分,四下全是荒野,而他們夫妻都隨意慣了,不在乎好享受的生活。昨夜也沒到驛站休息,直接睡在馬車中。
「我們找一處平坦林蔭吃午餐吧!」她舉目看去,正在尋找好地點。
但舒大鴻竟毫無預兆地接過繩,更快速地策馬疾奔;要不是他早已伸手摟住她腰,她怕早被甩飛出去了。而他憨厚平凡的因著那雙炯亮如炬的眼而深沉如晦!
全身氣勢勃發,在備戰狀態。
有狀況!
季瀲灩馬上明白他身體所傳達的訊息,沒有多問,也沒有尖叫昏倒,雙手緊摟著他,抽空探頭往後看了眼,馬上縮回來,正要提醒他,但他已道:「九個人,目前在三十丈處。」嘩!全猜中。真神。
會是誰呢?她開始回想。那些人不像盜匪──事實上泉州境內以及境外方圓百里,倘若真有盜匪也早給舒大鴻抓光了,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人唆使而來。
舒大鴻沒有仇人,那麼就只有針對她了。
來不及有更多的揣想,九個手提大刀的壯漢已逐漸追來。舒大鴻由馬車內抓出他的刀,將繩交付她手上:「繼續跑,別停。」
吩咐完,他以大鵬展翅之姿飛縱出去,直奔後面那些惡徒。
九人之中留下七人對付舒大鴻,另兩名猛追而來。
季瀲灩由懷中找出一把匕首咬在嘴上,控制馬車也同時注意著那二人已愈來愈近。
最先到來的惡徒大刀一揮,削下馬車一角,眼看就快趕上她了。不久,銀晃晃的大刀往斜裡刺來,她閃過,在他來不及收手前,她拿著匕首毫不留情地狠狠刺中那條手臂,伴著一聲慘叫,那惡徒滾落馬下;在這種疾速中沒有跌斷脖子,大概也只剩半條命了。
第二個迎上來的匪徒因前車之鑒而不敢大意,一出手就是致命的招式,令季瀲灩只得放棄繩,搏命以對。她雖練過幾年防身拳腳,又哪比得過真正的練家子?
險險閃過幾次攻擊,不知丈夫那邊情況如何,而她卻快被失控的馬車震跌出去了。
匪徒飛身上馬車,揮來又是一刀,若她不想身首異處就得選擇跳馬車,不管了!她猛地往後退去一大步上讓刀鋒劃過她裙,當下削落了一大片布料,而她則有了骨頭全摔碎的認命感……
千鈞一髮問,她往下跌落的身子倏地被抱住,往上提縱而升。
驚魂未定地睜開眼,就見著最後一名惡徒被一掌打飛到五丈外的樹上去掛著。
深深吐出一口氣,看向舒大鴻滿是汗水的臉上正溢滿焦急:「你還好吧?沒事吧?我動作太慢了,對不起。」
她抖著雙手摟緊他:「是誰想殺我們?」
「我會保護你,別怕。誰也殺不了我們。」
這種高難度的問題當然不必指望由他來解答,季瀲灩也不過是隨口問問而已。
待她心情全平靜後,不難找出支使者。
「他們都沒死吧?」她低問。
「嗯。」但躺個半年不能下炕是免不了的。就是因為不願殺人才動作這麼慢,否則一手一個的宰掉,花不了什麼時間,也不會讓妻子受攻擊,瞧瞧她……哇!
舒大鴻此刻才發現妻子的裙不見了,光天化日之下露出一雙修長雪白的美腿,僅剩的布料只掩住半截大腿而已,他看得眼光都直了。
季瀲灩順著他呆楞的目光看下去,忍不住嬌叱道:「登徒子,看什麼。還不快些去把馬車找回來,要是害我著涼了,頭一個不饒你!」
「哦!哦!」他連忙起身要去找馬車,不過跨了幾大步之後,竟又衝了回來,脫下他的外袍給她套上。雖然不會有人看見,但他就是見不得她有任何露出來的肌膚。
這佔有性的舉動惹笑了季瀲灩,大膽地吻了他一下,看他呆若木雞,便道:「還不快去,呆子。我好餓了。」
「哦,好。「這會兒舒大呆子施展輕功,轉眼間已看不到人。而銀鈴似的笑聲,朗朗地傳送在荒野間,一掃剛才腥風血雨的殺戮戾氣。在明州驛站處,季瀲灩小賺了一筆財。也不是別的,就是把那九名刺客的馬兒收為己有,一匹賣個八、九十兩,品種再好一些的,叫價到一百兩上下也不成問題。有財富入帳,小小安慰了下他們夫妻遭突襲之驚。租來的馬車已損壞了大半,索性買輛更大的來用,以期尚有十日的路程更為舒適。也不過是為了賣馬而在驛站盤桓了一日,那舒大鴻居然能發現一些「好可憐」的人。不知道是他天生對貧苦無依的人有感應力,還是平常人容易對孤苦者視而不見,反正她賣馬的小財富至少有一半是貢獻出來了。
在現今經濟狀況許可之下,她並不會去干涉他施援的對象為何,因為她以前早已與他約法三章了,不能幫年輕力壯、手腳完好的乞丐;不能幫窮,只能幫病苦,也不能隨便聽人哭窮就善心大發,至於他願不願意去遵守就隨他了,反正她撥給他動用的善款也有限。
快到晚膳時刻了,她寫好一些帳目,看向窗外,日已西斜,樓下客棧飯廳已傳來熱鬧的人聲,那些工作一整天的人都湧來這間唯一的客棧吃晚飯了。
她那丈夫今晨捧了二百兩出門,只盼他回來時尚有一件褲子遮身;舒大鴻根本是見不得自己身上有銀子,非要砸了個一文不剩才舒坦。
不過,那是他快樂滿足的方式,她沒有權利干涉,畢竟這種傻子在世上已不多,她應多多保護才是。
想著他那樣的性格,忍不住就會想到他的雙親不知是什麼模樣。人家說「家學淵源」,向來不會有錯,一如自己雙親那種火爆死硬脾氣,倒也全傳給她了。唉!
那麼……一個舒大鴻,再加上一個季瀲灩,會生出什麼樣的小孩?
嗯……她衷心希望別來一個壞脾氣的孩子。
老天保佑。
門板被輕輕推開,舒大鴻腳步有點遲緩地走進來。
「瀲灩,呃……那個,我……」
她沒有起身,托著香腮似笑非笑地看他,耳中依稀可以聽到銀子又要飛走的振翅聲。
「今兒個忙了些什麼呀?」她閒閒地問。
舒大鴻拉了張椅子坐在她面前,道:「給了一戶喪家五十兩辦喪事,孤兒寡母七口子可以吃到下一季收成時。有一名老丈人因為腿殘了,被主人解退了門房工作,拖著一條傷腿倒在路邊,我給了他二十兩銀子看病,也代付了驛車的旅資,送他回平陽老家」他一一交代錢財散發的去處,二百兩散個精光不說,連他身上那件剛買的棉襖大衣也脫給了一名老乞丐御寒,真的是只差沒脫褲子了。
季瀲灩聽了好笑,仔細看他的臉,卻發現到一處爪痕,疑惑道:「你的臉怎麼了?」
他憨憨地摸向臉,赧然道:「在大街上時,有一個大娘荷包被扒了,我代為擒住那扒手,卻反被大娘當成偷兒,不由分說打了我一巴掌。不過後來她道歉了,送了我一支簪子,她做的花鈿挺巧手的。」說完連忙由懷中摸出一隻樣式古拙、不值幾文錢的銅色簪子。「我………我想你頭髮多,挺合適的……你……你就留著用吧。」隨著紅潮湧現,他的聲音結巴得更為嚴重。
實在是不怎麼起眼的東西,大概是人家賣不出去的貨色吧!不過,再醜再拙劣,總也是她丈夫親手送她的東西,心意可貴,千金也難換,瞧他的臉都快比關公還紅了。
輕笑了聲,將螓首湊近他:「幫我戴上。」
舒大鴻瞧著她無一裝飾的髻小心地將簪子插上,卻是怎麼看怎麼不搭調,她身上濃厚的貴氣,不沾凡物反而潔淨些;多了俗品裝飾,反而弄巧成拙……這種東西,怕是配不上她的。
想了許久,他道:「我還是拿下來好了。」
她拉住他的手:「不,我要收著。你給我的東西,我全會收著,你別想收回。」
「可是,那簪子……」
「心意最重要。好了,該說說你的要求了吧?」她玉指點了他額頭一下,代他起了個話頭。
舒大鴻才記起心中一直掛記的事,可是……她怎麼會猜到咧?好厲害呀!他的老婆聰明得嚇人。
「春季科舉考試要到了,反正咱們要去長安,不如一同帶一名書生去吧?他想去考進士,可是家中窮得連一粒米也沒有了。」
「他學識好嗎?」
「看來是不錯的,目光炯然,不卑不亢,我要幫他上京,他一口回絕了。」
她打了他一下:「呆子,人家都回絕了,你熱心個什麼勁兒?何況,倘若他真是有才學,不一定要考進士呀!大唐考試制度有三,秀才、進士、明經三科;明經科向來不被士人所青睞,但秀才也不錯呀!何況貧苦者去考秀才科,有縣官出資相助,不也挺好的。」
「不,不!那貢生的母親告訴我,由於皇帝老爺有規定,由官方推舉的貢生,倘若沒有及第,是要治罪的,所以近幾年來,根本沒有一位地方官敢貿然舉薦。秀才那一科已名存實亡了,如今有才學之士只能仰仗進士那一科,都得進京趕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