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席絹
當真在市井人潮中,公然拖著一名男裝俏麗佳人往妓院方向而去。
死命掙扎的季瀲灩當然沒讓押住她的男們好過,可是她自己也沒得到憐香惜玉的待遇。掙扎的同時,她仍須死咬著下唇,不讓怒火化為穢言傾口而出,她沒有這種庭訓,這些人也不值得她失態如瘋婆子,何況即使破口大罵也罵不回自由,也罵不回這些狼心狗肺之人的良心,只能令他們更加快意罷了!
她不會屈服的!她不會屈服在這形勢之中,齊家加諸於她的仇恨與羞辱,她總有一天會加倍討回來!
一定會!
第二章
打洛陽趕一批鏢銀前來泉州,拿到豐厚的酬庸之後已近黃昏時刻。舒大鴻戴上斗笠,站定在樹旁,撫著他的愛馬。
在「遠揚鏢局」的大門口,一群臨時受聘的鏢師們正在互相道別。由於這次押鏢的銀兩過於巨大,才會臨時聘請十位來自江湖、又兼具正直特質的人士來護鏢以壯聲勢讓顫覦的宵小不敢打任何邪念。總算,都告一個段落,分了大筆錢財過個一兩年好日子不必愁,許多人已吆喝著要上妓院快活一番了。
本是道別的門口,霎時響起了呼朋引伴的叫聲,恨不得立即衝向妓院去當火山孝子把個把月賺來的血污錢全數賣力地奉獻在花街柳巷中「老劉,你說咱們上哪兒好?是「天艷樓」還是「絕麗閣」?聽說泉州的大美人全在那兒了。」
「老方呀!得了,惦惦咱們的錢袋,還不夠給下人、老鵪打賞哩!還不如上「紅花院」住個十天半個月。女人呀,關了燈都沒差了啦!」
轟然大笑夾雜無限曖昧,人人的情緒全上了最亢奮處紛紛上馬,往紅燈高掛的柳巷而去。
不一會,大票人全走光了。一直沉默站在樹旁的舒大鴻也跨上馬,一張平穩實的面孔上簡單俐落地表現出四個字──「平凡普通」。
當然也別怪人家那些「大俠」們讓他落單,在洛陽時,要不是某位「俠士」臨時不參加了,出了個缺上讓他這個沒沒無聞的人撿了個便宜,他根本討不到這個高報酬的好差事做;人家圖的也不過是他壯碩耐用的體格好支使。
社會是現實的,有名有號的人通吃天下,籍籍無名者靠邊站都嫌礙眼,所以「出名」是闖江湖的人必做的事;無論好名壞名,出名就是熬出頭了。
嘴角拉開一抹憨憨的笑,斗笠下隱去的卻是一閃而過的精黠。一夾馬背,放馬而行,走的,竟也正是剛才那群人去的方向。
「唉,馬兒,怎麼你也走向溫柔鄉去了?你不是一向偏不去人多的地方嗎?」
舒大鴻笑問,輕手輕腳地撫著伴他三年多的愛馬。
而那匹看起來又老又醜又蹣跚的馬則慢吞吞地叫了聲,依然走向它要走的方向。
沒錯,一向游手好閒的舒大鴻不賺錢時,就是放任他的老馬載著他亂走,走到哪兒算哪兒,他這個馬主則一點意見也沒有。
斜背在身後的包袱,除了一套換洗衣物外,最為沉重的,就是剛才分到的一百兩銀子了。在貞觀年間的太平盛世,雖說每斗米不過才四、五文錢,但也因經濟繁榮,一切玩樂的消費卻也高得離譜,不是人人玩得起的。一兩銀子為四百文錢,可以買一百斗的米,卻不夠給妓院的茶錢祝儀;休說低等妓院一入門打賞茶錢就得五百文,光是喝個小酒,兩千文起價,夜間加倍,再過個夜,只怕金山銀山轉頭空了。
看起來很多的一百兩,用來過日子,吃個三年也不愁,但用在玩樂,只怕明日只剩一件褲子出門來。
「馬兒,你猜我背上這些銀子可以傍身多久?」
「嘶……」老馬又應了聲,聽起來像是在說不樂觀。
舒大鴻笑容又現,煞有其事地與馬聊天:「我想也是。我八歲陪老乞丐上街乞討,就有一個落魄的老相士說我有金山銀山也沒用,來不及放溫熱,轉手就不見了;幸好我孤家寡人,也不怕對不起誰,餓著了自個兒肚皮還好,忍一忍就過了。不過那老相士也糊塗,也許是我把半個子頭分他吃的關係,他居然詆我說我會討到一個大美人當媳婦,這可好笑了,在六年前,我要離開村子時,去問隔壁的阿滿要不要跟我,就被她罵了一頓。你瞧,連全村子公認嫁不出去的女孩也不要嫁我,哪來的美人會睬我?那阿滿也真是的,我也不過是看她已過二十,沒人要丟面子,想說做件善事娶了她,怎知她自以為是一朵美麗的花,唉,不知她如今嫁了沒有?真可憐。」
前方的喧嘩打斷舒大鴻的自言自語,不必他多言,他跨嚇得老馬立即精神抖擻地快步跑過去,完全不似剛才的蹣跚。
圍了一大群人的地方,正是「紅花院」的側門,用來買娼女的地方。由於前來販賣的人聲勢浩大,帶來的女孩更是難見的艷麗無比,不僅吸引來了鴇母,也來了大票尋芳客忙著流口水。
天色已昏暗,被一路拖來的季瀲灩玉容慘白泛青,幾乎昏厥,只憑一股無法摧毀的毅力讓自己保持清醒。她的衣衫因多次跌倒,不僅髒污狼狽,手肘與膝蓋全擦傷破皮。挾持她的壯漢毫不憐惜地丟她跌在地上,與鴇母叫道……「陳嬤嬤,這貨色你瞧瞧,我家公子說廉價出售,三百兩成交,包你日後錢財如河水來。」
「三百兩也不見得便宜哪!您家公子是……」老嬤嬤尖拔的聲音開始了「喊價嫌貴」的意圖。
「齊二公子賣的人你有啥不放心的?要不是這賤婢太野氣不受教,我家公子也不會輕易放手,如果這賤人一如她表面上看來的高傲,八九不離十是個末開苞的,三百兩還便宜你們這小妓院。」
鴇母眼睛一亮,又再度看向地上難掩國色的大美人,正要應允,不料在一邊觀看的人有人吆喝了。
「喲上這麼俏生生的大美人,又是清白身子,我王大恩五千兩也肯買!不如賣給我當十二姨太吧!」有人開始喊價,企圖以低價購得這名令人失魂的大美人。
其他有志於美人的色男們也蠢蠢欲動要喊價了,急得鴇母直想轟人!這個大美人若教人給買走了,那她這「紅花院」恐怕真的只有沒落一途了!要生意興隆就得有尊名副其實的花魁供著,她早需要這樣的大美人了。
鼓噪聲不絕,但押送前來的壯漢大叫道:「不行不行,一萬兩也不行,誰敢買走這賤人就是想與齊家作對!我們公子說得很清楚,就是要這女人當妓女,三百兩的低價是為了羞辱這賤人膽敢冒犯我家公子。此刻我家公子正在此地的別館,如果誰趕買下她為己用,先捻捻惹不惹得起齊家。」
一番話說得一票色男人退了三大步,只敢流口水。不敢說話。
笑得眼睛都看不見的老鴇是唯一得意的人:「兩位大爺,老身也不喊價了,請齊二公子放心,老身會好好調教她的,讓她再也不敢冒犯二公子。還有,各位大爺,這女人大家都想要,何不讓她待在「紅花院」,供大家享用呢?別爭了吧!」
「那她什麼時候可以接客了?」其中有人忙不迭地問。
「很快,很快!現在就先請各位大爺移到前門去光臨本店,張三、李四!請大爺們到前廳,叫丫頭們伺候。」
「是!」
那位保鑣很快地領了一票人到前院去。
「兩位大爺,怎麼不見二公子來呢?」
兩名壯僕狠瞪了地上的季瀲灩一眼……
「本來要來的,但因身體不適先回別業休息了。」
這種解釋換來季瀲灩一聲冷笑,含著無比的嘲諷。
「你笑什麼,賤……」慘叫聲取代了原本會有的巴掌聲。
就見原本伸手要打人的一名壯漢趺在地上哀號,以左手扶著軟綿綿的右手。
另一名壯漢與妓院的打手全跑了過去,有人喝著……
「誰?出來!」
一人一馬,緩緩由黑暗中走出來,碩大的體型,灰色短衣打扮,三分像江湖人、七分像苦力,厚棉襖的內裡甚至由幾處破洞口露出頭來,一看便知是中下等身家的江湖浪人,而那平凡的面孔鑲著好欺負的憨厚,更讓那批打手由心中輕視了起來。
「喂!小子,沒事閃一邊涼快,別壞了大爺的事,滾開!」
舒大鴻走近那些人,不自禁地低頭看地上奄奄一息的女子,不經意一看,卻差點使眼珠子掉下來!他這輩子從來沒見過這麼美麗的女孩,像仙女似的。想也沒想,就要伸手扶起她,當然有人伸手打來,企圖阻止,但都被他隨手一揮,打到樹上納涼去了「姑娘,你還好吧?」
「死不了!放開我!」又是一個登徒子,如果她還有力氣一定也會狠得他絕子絕孫,可惜她用盡全身的力氣也只能吐出幾個字而已了。軟弱的身體無力地借他手勁扶持,她只有以僅剩的力氣瞪人,一雙美目直往他臉上射利刀,不過這木訥的男人恐怕遲鈍得連理解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