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席絹
仇巖別過頭,不敢相對。
「他可以成為朋友,不能成為丈夫。」傅巖逍自認從來就不是寬恕處世的人種。許多往事可以釋懷,不代表原諒。至少這輩子劉若謙休想得到比朋友更好的待遇。倒不是說劉若謙不好,而是住在劉宋六年,並不是很好的回億,而那都是因為劉若謙無意中造成的。
「何況,我才不想當任何男人的妻子。」拍了拍衣襪,他輕快地站了起來。見仇巖還愣坐在地上,很自然的伸出手想拉他一把,就像仇巖總是這麼做一般。
仇巖避開它的手,迅速起身並且退了一大步,讓傅巖逍的手懸在那兒。
望著自己伸出的手半晌,他挑眉問:「為何躲開?」
「我太重。」雙掌背負於身後,悄悄搓著。對主子的全意注視有著慌亂。
「我又不是什麼弱女子。」話甫落,就見傅巖道疾衝向仇巖,想像自己像回紜的摔角力士,欲把對手撲倒。不過他忘了兩方的身形事實上有著巨大的差異,使他的行為反倒像螃姊撼柱。
仇巖不敢承接,也怕他傷到自己,在輕巧閃開後,抓握住傅巖逍手臂,不便他跌跋。想不到傅巖逍反倒利用這個優勢伸腳楞住他腿。但這一招仍未奏效。仇巖雙褪一個弓彈。閃過傅巖逍的掃蹬腿。傅巖逍一個不穩往前撲倒,仇巖替他穩住,但豈知這只是個詭計,趁兩人體膚相近時,傅巖逍伸出一腳抵在仇巖的後腳跟,雙手死抱住他身子;在別無退路又不能出手掙脫,怕傷到主子的情況下,仇巖只得乖乖的被撲倒在地,並極力以自身當肉墊,不讓傅巖逍摔疼了。
「嘿!我贏了!」傅巖逍坐在仇巖身上歡呼。
仇巖見他兀自開心,不自禁扯出個淺笑,癡迷的看著上方那一張發亮的面孔。覺得世上再不會有人比他更美麗了。一種來自豐沛心靈與見識的絕世美麗。
他只求上蒼允許他這殘缺且一無所有的人能終生跟隨在主子身邊,讓他貧脊的一生中,奢侈的收藏一些關於美麗的記憶,潤飾他乾涸的生命。
只是,他的心將會因此而知足嗎?
為什麼他一無所有並且醜陋?沒有豐美的內在,更沒有俊美的表相?如果……他能有好一點的身世、好一點的文采,或不是這般高壯如牛、醜陋如鬼……那麼……那麼……也許他就不會運仰慕她的資格也沒有了。
粗鄙人等,對神祇傾心就是褻瀆。
他運仰慕的資格也沒有。
霍逐陽睜開疲澀的眼,努力要將昏濁的視力眨回正常的情況。但一雙軟軟的心手卻阻礙了它的工作。捧住他臉後,緩緩出現在他視線中。
原來壓住他胸口的重量不是來自棉被,而是個小小女娃兒妍兒,它的女他還沒學會怎麼去當一個父親,便已是一名四歲女孩兒的爹了。心頭不禁後悔起這些年來從不參與幫內管事們的兒女經,甚至還覺得他們婆媽得不像話。現在可不就是遭報了。他該怎麼對待它的女兒,表現出最大的善意?
「大爺,您醒了?」妍兒好奇的問著。外面的叔叔說眼睛睜開就是醒了,也沒有痛痛了。
「大爺?為什麼叫大爺?」他忍不住問。伸出雙手輕輕握住臉上的一雙小手,搓撫著屬於稚兒的柔嫩以及感受著自己血脈的延伸。
「他們都叫您大爺,我也就叫了。」
「叫叔叔好嗎?」他輕聲要求著。
「好的,叔叔。我叫妍兒,您是會飛的叔叔,崖哥哥也想要學飛喔,您會教他嗎?」
「崖哥哥?」是那個略比妍兒大一些的男孩嗎?
霍逐陽沒發現自己皺起眉頭,就像全天下大驚小怪的長輩一般。忘了去年他曹嗤笑過旗下護法因為自己十個月大的女兒不小心被王總管四歲的兒子親了一下,便拿著大刀要那小娃兒選擇死亡或負起男人的責任。
「叔叔,可不可以教崖哥哥飛來飛去呢?他說他們有很多要殺他們的壞人,如果可以飛,就不怕被殺掉了。」妍兒好認真的轉述封崖由他娘那邊偷聽來、一知半解的消息。
「壞人?妍兒知道什麼是好人與壞人嗎?」霍逐陽發現自己露出了笑容,聲音更是柔得不可思議。對這種與稚兒談話的興致高得離譜。
「嗯……。」妍兒皺眉的想了一下。霍逐陽心中一動,為這肖似他的習慣而悸蕩不已。
「好人就是阿爹、娘娘、姨娘、趙叔叔,好多好多。壞人就是舅公、叔公,他們好壞,會打我。」小小的身子抖顫不已,連忙趴入霍逐陽的懷中,為著莫名的恐懼而發抖。她太小,不復記憶許多事,但那些猙獰的面孔卻是她恐懼的來源。
霍逐陽半生起身,下意識緊摟著女兒,努力壓抑倏然勃發的怒氣,柔聲問:「他們很壞嗎?」
「他們罵我呢。有一次舅公還說要抓我去賣掉。那時阿爹不在,我們都好怕,還好艷姨陪我們住,讓一些會飛的人來幫我們打壞人。」
霍逐陽緊緊閉上眼睛,悔恨著這些年只顧封閉自己,卻讓她們母女吃足了苦頭而不自知。以為做了對她最好的決定,渾然不知卻因此而讓她遭受苦難。就算當不成夫妻,他對她,仍是有深深的眷念牽掛。男女之情外,更混合著兄妹、親人、摯友的關係。只是愛得太深,雖能不懷怨恨的看她另嫁,卻不能乎復自己的傷痛,唯一能做的就是再不踏上臨安,再不聽她的訊息。
而今是源源不絕的悔恨,他讓她受苦了。
「小妍兒,病人醒了嗎?有沒有睜開眼啊?睜開的是白眼還是黑眼?若是白眼就快逃,因為怪嚇人的……」劉若謙一路由外邊的庭院喳呼進來,手上捧的不是藥汁,而是特地出門買來的涼糕。直到踏入內室,對上了霍逐陽的眼,立即改口道:「兄弟,料想你該醒了,等會丫頭們會端來補湯,你得喝完。來,小妍兒,瞧義父為你買來了什麼?這叫水晶皂兒,是好吃的涼糕。等會還有甘草冰雪水,正叫膳房丟弄了。」一屁股坐上床沿現寶。
「義父?」霍逐陽的聲音打鼻腔哼出來。
「剛才我問過小嫂子了,她沒有意見。對了,她也醒了,沒大礙,只是被嚇到比較多。等會一同用晚膳。」他伸手抱過小女娃,將她安置在桌邊吃零嘴,捨不得放下的逗道:「小妍兒,叫聲義父來聽聽。」
「義父。」嘴內被塞滿了涼糕,音發得含糊。
「好乖。」
「我可沒答應你。」霍逐陽不是滋味的冷道。
劉若謙嘿嘿一笑,不理會他的抗議。瞧他精神已大好,也就準備談正事了。
「中午送走了貝鎮乎父子,我去了趟趙府。」
「趙思堯那兒?」
「是。現下金城的人都傳言傅巖逍虐妻女的事跡——哎哎!別動怒,聽我的勸,你只有白氣的份,搞不好日後你得拜謝那小子哩。」
「別說笑。」霍逐陽不予採信。
「你糊塗了。再奸險的惡人也曾在人前擺出良善的嘴臉:而傅巖逍倘若是十惡不赦的人,也不致於當眾虐兒不是嗎?他又不是瘋了。你瞧,最有力的證據是小妍兒從頭到尾沒哭沒鬧,甚至笑停開心。當時趙公子也在船上,以他的性情,豈有坐視不管的道理?所以找才特地去拜訪他,因為也只有他會秉實回答了。結果你猜怎麼著?」吊人胃口的噁心又起,就想博得向來不動如山的冷面人賞一枚慌亂的乞求神色。
但霍逐陽不配台,逕自陷入思索中。是的,傅巖逍的行為不合理,而妍兒剛才還說過她的阿爹是大好人……小孩子不會說謊,至少不會掩飾自己好惡的感受。
「逐陽,回魂啦!」等得不耐煩,眼見夕陽都要落人西山了,這小子依然不理他。好!算他狠。他不問,難道自己就不說了嗎?才不!
「趙公子說傅巖逍只是要讓女兒到河中泅水,並且摘一朵蓮花回來孝敬量鞘的娘親。結果「行俠仗義」的大俠客就飛來了,擄走大的撈走小的,讓臨安河添了一筆英雄事跡。」說到此,劉若謙移近妍兒問:「妍兒,你會泅水呀?」
妍兒點頭。
「大家都會,只有爹爹不會。攏春姨娘笑阿爹笨。」
劉若謙笑了起來,知道那渾小子不是無所不能頁今人感到開懷。轉頭對正在下榻的霍逐陽道:「去年傅巖逍游河時給貝鎮乎的船撞落了水,險險溺死。後來傅巖逍便叫人在宅邸內掘了一個水池,要男女老幼都來學泅水,結果別人都會了,他自個兒卻不行。」嘖!笨嘛。
「他的手勢分明像要丟人入河。」
「恐怕他是看我們也在河上,便做了這舉動。」
「沒有道理。」這種刻意尋不出來由。
「你還看不出來嗎?傅巖逍刻意敗壞自己的名聲。」
霍逐陽不置信道:「莫非他想成全我與凝嫣?他當自己的妻子是什麼?任他讓來讓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