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席絹
停好車,從鏡中看了一下自己;在出法庭立即到化妝室換了一身T恤牛仔褲,不然太盛裝來吃東西會引人注目。在法庭以外的地方,她最不喜歡的就是招人側目。
巷子中五張桌子全坐了人。她向老闆叫了面卻不知道該坐哪裡了——全都是大男人,幾乎全滿了——只好走到角落裡一張只坐著一個男子的那一桌去。
白水晶深深明白,盯著陌生人瞧是很不禮貌的行為,可是她卻忍不住打量眼前這個衣服顯然不怎麼合身的高大男人;他長得挺不錯的,但給人感覺很冷酷,椅腳邊放著一隻很舊的小行李,不知要去旅行,還是已歸來?他的年紀看起來不會很大,卻流露出滿身滄桑,是那種江湖味很重的男人就是那股特別的氣質不自覺吸引白水晶的眼光。由於襯衫太緊,他上身有三顆扣子沒扣上,隱約看到他裡頭左肩有一截小火焰的刺青。她從沒見過江湖人,接的官司都屬於離婚方面的case,刑事案件還輪不到她接;他——是黑社會份子吧?
他的頭髮太長,前面劉海蓋住雙眼,而且他又一直低頭吃麵,所以看不出神色如何。哇!第三大碗了。他後腦的頭髮蓋過了衣領了,握著筷子的手修長又有力,並且十分粗,有些厚繭,看來像做苦力的人;半卷的袖子露出肌肉結實的手臂,有一條白色的不規則傷痕從袖口中延伸到手腕。她實在很想叫他抬起頭來讓她看個仔細,可是她不能;唉!她向來不是好奇心重的人,對陌生人的騷擾也深惡痛絕,此時又怎好做這種連自己也不齒的事呢?可是這個人引起了她有生以來最大的興趣。老闆端來幾盤小菜與湯麵後,她決定先填飽自己的胃;反正他那種吃法一定會比她先吃完,他總會站起來吧!那時她再抬頭看,就可以一清二楚了。
第一口還來及吹涼下肚,有一隻長著毛的大手擱到桌子上,再來一隻穿著托鞋的大腳踏上她身邊的長椅上。
「呦——這不是石強嗎?你大哥在『洗蘭齋』給你辦接風洗塵宴盛大地歡迎你出獄,做什麼躲在這地方吃豬食呢?風雲堂有你回來可真是服氣哪!」
說話的男人矮矮壯壯的,滿口檳榔,身後還跟了四個手下,一雙邪賊的眼還瞄了下白水晶。
「敢情是有了新姘頭;真是的,王妮如那騷貨不要,偏看中這個洗衣板。」
「老大,吃幼齒的補眼睛!」身後一個人叫著,接著引起大笑。
男子終於抬起頭,冷冷地看向那一夥來意不善的人。
「滾!」聲音低低的、冷冷的,不含一絲溫度,眼光卻傷人於無行。
那個老大下意識退了一步,他身後的手下又有人叫了:「媽的!石強,你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地方!在我們『李派』的地盤也敢猖狂!你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來打招呼是給你面子,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
「你們要打架嗎?」白水晶故作天真地問著,用非常有禮貌的聲音。
「臭婊子!輪不到你開口!」為首的男子凶了她一句。
白水晶慢條斯理的從皮包中拿出電話,按了附近管區的警察局電話。「喂!警察局嗎?我這邊是紅福巷,大王牛肉麵這邊有人在打架滋事,快派人來呀。」她收線。
「臭女人!」為首的人一巴掌打向她,水晶沒有躲,就等著這幾個只會用蠻力的痞子過來。
但,還沒近她的身,為首的人卻早已被一拳打得飛撞到身後四個手下身上,倒成一堆。
「老大!」其中一人將手伸入口袋。
「不可以。」為首的人按住手下的手。
而那個叫石強的人早已擋在白水晶面前,用低沉的聲音道:「陳昆明,聰明的話就快走!這地方亮傢伙的下場你自己清楚。」
五人站起來,在為首的人點頭示意下,飛快地走了;臨走時,為首的陳昆明撂下狠話:
「我們『李派』不會放過你的!」
警笛聲遠遠傳來。白水晶丟下五百元,抓著男人的手不由分說拉著就跑——她可不想上社會版丟人,也不想被帶到警察局盤問個沒完——拉著他跑是覺得兩人同一陣線;他是個好人,剛才那些人有槍,而這男人發現後立即擋在她身前;一個人的好壞不是外表或一張嘴可以看得出來的,肢體所表現出來的最準確,這個男人若不是認為自己死活無所謂就是不願殃及無辜。
感動,只是一剎那間的事,平靜二十四年的心湖竟然起了波瀾;如果一個男人可以用生命去保護一個素昧平生的人,那你還有什麼好猶豫的——這種好男人當然要好好把握:她決定了!
「你到底要到去哪裡?」在巷子間鑽來鑽去近二十分鐘後,那男人終於忍不住問了。
「吃飯!我可還沒吃哩。」她指著巷子一家自助餐。
「小妹妹,你自己去吃,我沒空陪你。吃完快回家,乖乖地。」石強口氣有些柔和,與冷酷氣質不搭,口氣聽起來也怪怪的,但關心之意非常明顯。還沒見過小女生像她這麼有勇氣的。入獄五年了,他殺手特訓出來的敏銳直覺早知道小女孩用好奇的眼神打量他,那時就覺得她十分有膽。他現在這種樣子像土匪又像流浪漢,她非但沒立刻逃開與他劃清界限,甚至還笑嘻嘻地打電話在眾人面前報警。太大膽的人總是早死,等小女孩長大了就會明白這一點;如果她這種性子能活到二十歲的話。
「你要去哪裡?回家嗎?」她雙手連忙抓住他的手臂;哪能白白地放他走。
石強眼光黯了一下說道:「我沒有家。我只是要去找一個人,他會給我工作。」
「在哪裡?我要知道;我們是生死之交呢!你要告訴我地點,我才好去找你。」白水晶乾脆就順應外表裝得很小很小——至少他不會對一個小女生設防。
他拉開她的手,輕聲道:
「沾上我這種人會倒大楣;別找我。」
「喂!」她很想追去,可是又停住了;追上去要做什麼呢?他叫石強,今天出獄;他大哥似乎是黑道老大,可是他卻要去找工作。這些對她是陌生的,能在此刻幫助他什麼?等他站穩了再說吧!有緣,及會再見的。她是個聰明的女人,自己是個律師;而他卻是混黑道甫出獄的人。她有信於他,他搞不好會退避三舍;男人的自尊與自卑是一體二面的,女人是傷不得的,要是遇上那種不會轉圜的大男人就更完蛋了。白水晶咬了咬唇;會再見的!那時可要想個好辦法,她不玩欺瞞的遊戲,而且她要嫁給他。改天找浣浣去吧!她搬去與一個據說是「正人君子」的男人同住,近兩個星期不見了,不知道有沒有什麼轟轟烈烈的大事發生;如果有戀愛事件,她正好可以觀摩一下。
轉載自熾天使書城掃校不詳
丁皓是個坐不住的人,如果他能安靜坐在辦公椅上超過一個小時,就代表那時他很想睡覺;最正常的丁皓是跟著員工四處巡視,一回來就很隨意癱在沙發上煙酒不離身,聽著朱浣浣報告這些天工作的進度,露出一貫懶懶的表情。
今天丁皓沒出公司,真是奇怪。朱浣浣一邊輸客戶資料到電腦中建檔,一邊偷瞄他;他甚至還叫她閉嘴。有很多次,她在口頭報告是,用甜甜軟軟的嗓音催眠了丁皓,往後丁皓午睡睡不著時,都會叫她背一篇文言文來給他助眠。天生的嗓音她改不了,對他的「善加利用」又好氣又好笑。悶一早上了,丁皓一會兒到樓下,一會兒上來,說在等人,而孟冠人也用高度興趣的眼神在門口張望。這兩個人今天真是太奇怪了,他們連午餐也不肯下去吃,到最後委託她去買自助餐。
是什麼重要人物呢?朱浣浣提兩個飯盒從巷子口走出來,等紅綠燈是還在想。昨天丁皓要她一同到六樓搬一些雜物去丟,說是要給客人住,她還順便大清掃了一番,到今天腰還有些酸疼;誰叫她天生的雞婆命。見不得屋子雜亂不堪。
正想得入神,一輛賓士車擋住了她的去路。朱浣浣睜大眼看到三個彪形大汗圍住她,而站在她面前的,是一身雪白西裝、手捧一大束玫瑰的王平志。他拿著花的手擱在車蓋上,另一手叉在褲子上,雙腿交叉而立,面孔以四十五度角面對她,前額的頭髮吹得高高的,活像是剛從精品店走出來的樣子,從頭到腳都一塵不染。
下了二三天的梅雨,此刻天空仍灰灰的,有絲陰鬱,他這一身白實在很不搭調。「嗨!浣浣!」王平志以很酷的手勢將花送到她面前。
朱浣浣並不怎麼想見到這一個人。在公司幫哥哥的忙時,成天受他騷擾;她已經拒絕得很明白了,可是這人並不懂得罷休,天天藉故找她,並且雙眼明確地寫著「慾望」二字,老是流著口水盯她的胸部看——那是她堅持離開公司、到律師事務所工作的主因,已經半個月不曾見到這個人,以為可以就此擺脫,想不到他竟然有蹦了出來:好神通廣大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