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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頁 文 / 孫慧菱

    陳國倫登時臉色大變,這份和前件合約幾乎是同時進行的文件,是他與對方公司交涉了幾乎半年的秘密,好容易得到首肯,才私下達成協議的,他從印尼回來後,立刻鎖進家裡的保險櫃,怎麼可能落到雲上峰手裡。

    他的心思如電影般轉動,突然,他明白了,這是一個騙局,是嗎?

    想通了他反而冷靜下來,撿起那份合約,果然不是他自己的那一份,他被出賣了。

    而這一切,本來就是個陷阱。

    雲上峰把他當傻瓜一樣在手上耍,他卻沾沾自喜毫不自知。

    「你居心叵測,圖謀不軌,竟還有臉來見我?」雲上峰的怒氣猶盛。

    陳國倫沉默半晌,他的秘密被人像紙一樣輕易的揭破了,任何的求饒,都無濟於事。看情形,雲上峰把他搾乾了,在逼他走路之前,可能還要嚇他一嚇,他像公雞一樣,豎起全身的羽毛防備著。

    「那是我跟N.K公司的私人契約,屬於私人行為,如果有不當的地方,也只是我使用了一些方便,並不能構成任何犯罪行為,」他微笑著,反正此地是不能待了,他要走,也要全身而退,不能落下任何話柄。

    「私人契約?虧你說得出口。這份呢?」雲上峰把另一件自卷中抽出來。

    「我低估你了,是嗎?」他認得出,那才是真正能讓他下獄的東西,是NK公司在簽約之後要求把公司存貨轉售的附帶條件,那批存貨他原以為不在清單上,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運出去,滿足一下NK公司貪小便宜的心理,老實說這批貨主沒給他太大好處,沒想到讓守株待兔的雲上峰抓個正著。

    「我對你很失望。」雲上峰在歎氣,重重的,婉惜的,憤怒的。

    「我也是!」陳國倫仍然微笑著。

    「你竟還不認錯?」他有些驚訝,換做別人早就屁滾尿流了,他卻若無其事地站在這兒。

    「你已經搜過我的保險櫃,對嗎?」陳國倫仍在微笑,然後鄭重其事的湊到雲上峰的身邊!「我要告訴你一件事——如果告發我,你也沒什麼好處,因為我還有另一些文件藏在我的一個朋友的保險櫃。」

    「你在恐嚇我?」雲上峰知道他說的是什麼,臉都氣黑了。

    「你這三年都被選為模範企業家,對嗎?如果國稅局紡拓會看到我給他們的資料,你猜他們會說什麼?」

    「你滾吧。」雲上峰一下子似乎老了十年,重重的歎了口氣!「我希望這輩子都不要再看到你。」

    他用最快的速度離開他苦心經營了好幾年的地方,猶如喪家之犬。但是,雲上峰並沒有讓他的壞名聲傳出去,不保留內幕,會兩敗俱傷的。

    離開大雲之後,他並不沒花很多時間責怪自己,他不是那種受了一點挫折就痛悔終生的人,他把一切的痛恨吞進肚裡,君子報仇三年不晚,雲上峰愚弄了他,會得報應。

    他摒棄一切非理智的感情,把全付的精力投向他原本一無所知的新興行業——電子。

    沒想到這一次押對了寶,他自此一帆風順,事業之成功,擴展之迅速,使他在五年之內,由默默無名的年輕人,成為企業鉅子之一。

    在這段期間,他和雲上峰有多次碰面的機會,但兩人互相迴避。

    雲上峰一天比一天老,他卻一天比一天成功,當他開始展開報復時,雲上峰卻幸運的躲過這一劫。

    他相信他死時一定會哈哈大笑的。

    往事如煙……他從回憶中醒了過來,忽然一個念頭襲進了腦中——

    雲上峰對女兒有把握。

    一定早就料到了,他知道除了陳國倫沒人對大雲的困境幫得上忙。

    陳國倫笑了起來,這是自方絲瑩死後,他頭一回朗聲大笑。

    他失敗了,和雲老頭玩了十年,他從沒一回勝過。

    但他輸得心服口服。

    的確沒有人抗拒得了雲依婷。

    只是雲上峰不知道的是,他會真心誠意的愛上她——

    風動推出

    蘭蘭鍵入

    第九章

    燈,一盞盞關了起來。

    隨著燈光的消失,彷彿也關掉了所有的人聲,笑語。

    人群散了,熱鬧散了。

    是的,覽會結束了。

    「這是個非常成功的個展!恭喜你!」藝廊的高經理向雲依婷伸出他的手。為了開這次展覽,他曾甘冒依婷拒絕的危險,並且依照陳國倫的指示鬧出了個不大不小的「海報風波」,還不得不在她與陳國倫談判時避到國外去,但現在一切大功告成,終於圓滿結束了。

    「謝謝你。」依婷由衷的。

    「這裡留給我收拾?」他問,所有的作品被搶購一空,除了正中那幅非賣品,題名為「春日」的黑白巨幅作品,是依婷特地到台東去拍攝的,這幅作品有一種十分特別的靈氣,也可以說是紀錄了她數年來辛苦工作的心路歷程,有許多收藏者透過關係表達收藏意願,但都被她拒絕了。

    「不!我想獨自待在這裡一會兒!畢竟這是我今生最後一次的展出。」

    「我覺得——」高經理一直想跟她討論這個問題,在藝壇工作這些年,除了為了生活,最重要的是他對藝術的興趣,他有把握雲依婷有資格成為大師,中途放棄是誰都會替她可惜的,有多少人終生鑽研不得其門而入,她卻——

    「不要勸我!」依婷擺了擺手,他這才看見她臉上倦意,那深深由骨髓透出來的倦意。

    「我不明白。」他訥訥地。

    「是的,你不懂我為什麼會在最輝煌的時候退出,也一直追問我,現在,我想是到了該表明心跡的時候了,」她展露微笑,風華絕代卻艷而不媚的微笑。

    「當我被環境所迫不得不結束工作室時,我心情的痛苦絕非外人所能瞭解。」她繼續說。「但經過一段時間的停頓,我得到了休息,得到了調整。更與外面廣大的世界得以接觸,這原與我一心狂熱追求藝術的心願相違背,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實得到一個最難得的反省機會!我捫心自問,多年苦心的研究是為了什麼?」

    是的,這個答案是對的,但太抽像太籠統,什麼是最高的境界?我發現我不懂,卻把自己逼到了象牙塔中;藝術原應是屬於人群的,我卻自鳴清高離開人群,這種情況是十分危險的,而且一一天天腐蝕我的創造力,總有一天,我會只一個藝術家的空頭銜而不自知,試想到了那麼一天,我的一切苦心還有什麼意義呢?

    「我不敢說你的反省不對,」高經理皺起了眉頭,「您正值高顛峰期,在此種高度狀態,難免要有所突破,恕我直言,如為了懼怕突破而割捨,放棄,對得起你的藝術良知嗎?」

    「這句忠言在技術上無懈可擊,」她的微笑更深了,靈氣逼人,「但與事實有很大出入,藝術並非盲目衝刺,重要的是不斷的反思。」

    「我倒覺得您在逃避。」他還是不能同意。

    「是嗎?」她意味深長的,對藝術,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角度,所以產生不同的看法,她並不見得能確定自己的看法是完全對的,但她願意這麼做。

    「如果您堅持放棄,可能您永遠不會再回到崗位上來。」

    「如果!」她輕輕搖頭:「如果藝術真正吸引我,我會回來的。」

    顯然地,高經理對她的答覆並不滿意,但他無權再追問下去,他只有轉移話題:「那您的工作室呢?也結束掉嗎?」

    「我暫放棄攝影,但並不表示放棄工作室,他們是我最好的夥伴,她是目前的一群菁英,我不會再愚蠢的放棄他們,相反的,從此以後,他們可以有更好的機會發展,作尖端的攝影技術研究,您知道嗎?安華已經得到法國的入學許可,下個月就要啟程,學成後,她將代替我領導大家。」

    「我不知道該對您說些什麼,但不管如何,您都曾是一偉大的藝術工作者。

    「謝謝你!」

    高經理退出動後,她踱到了那幅「春日」前。

    那樣美的,東台灣的風景。

    壯大、遼闊、使人心胸膨湃,意境深遠。

    她的微笑慢慢收斂,她倦了。真的,她倦了。

    多年的辛苦一旦要結束時的惘然與倦意,太多的的狂熱,太多的投入,如今,已成了回憶。

    但這個回憶也有無限的意義,是她生命的一部分,她曾歷盡掙扎,在那些青春的狂飆,智慧的磨練中,她相信她會永遠堅持那份靈氣。

    他伸手按熄剩下的幾盞燈,只留下大廳當中的那一盞。

    四周是一片黑暗,僅有一圈好柔好柔的光影淡淡照著她,襯著她一襲素裳,纖纖體態,也襯出她絕美的輪廓,那白得透明的透明的肌膚。

    在這樣幽靜、神秘、隱斂使用的氣氛中,他像一朵白色的水仙花,盛開在無人的風景中。

    當她轉過頭時,看見有個人靜靜地站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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