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唐婧
而他,得要多久才能擁有師父一半的本事呢?
「靈樞屋上有閣樓下有穴室,閣樓與平面之處任你使用,惟獨地下穴室……」華延壽瞳眸閃著異樣的芒思。
「你不許進去!」
辛步愁再點了頭,連原因都不想問,師父會這麼說肯定有他的道理,沒什麼好問的。
不出兩年,靈樞屋便成了辛步愁最優遊自在的地方了。
不過十三歲的他,卻已用刀如神,好幾日,在他將那些原是病懨懨生靈治至再度活蹦亂跳後,他在師父漠然眼底觀著了讚許。
師父雖然寡言,可他卻可從他的目光裡獲得肯定。
對他而言,這世上除了得到來自於師父的肯定外,似乎已沒有更重要的事情了。
至於師妹華依姣,還是同兩人初見面時一樣,總愛三不五時尋些借口在他身旁打轉,除了他到靈樞屋時。
靈樞屋是禁地,華依姣在限制內。
辛步愁雖不擅語詞,卻也曾臆想過將來。
習醫濟世將是他日後惟一命途,如何成就一條活命是他惦在心頭最要緊的事,至於師妹,因著師父救他養他教他,這條命,早屬華家,如果師父當真開口,那麼,他會接過師父托付的任何事情,包括師妹。
可卻在一個夏日午後,他的認知起了驟變,他的世界重新起了組裝。
而這改變的開始,竟緣起於一隻莽撞的野豹!
那是只已經受了傷的野豹,在辛步愁一刀劃開肚皮後,它哀哀慘叫,求生本能激發了野性,它狂動的四肢掙脫了辛步愁的手,帶著血開始在靈樞屋裡竄逃。
相對於野豹獸性的淒叫及張牙舞爪,辛步愁沉穩而冷靜,他皺皺眉,擔心的只是它的血弄髒了屋子。
幾番對峙後,野豹突然消失了蹤影,辛步愁漠著瞳,這傢伙只有一條路,那就是逃進地下穴室。
他無意違逆師父的吩咐,可更不願的是,一隻死豹子弄髒了師父的禁地。
他循著血跡下到了穴室,玄冶鐵門向來緊闔著,這會兒卻讓野豹用僅餘力氣給推出了條縫,果真是只蠢豹,辛步愁還未走進裡頭就已感受到了寒意迫人,這地方,它就算原不死也會被凍死的!
辛步愁推門而入,果不其然,見著了身上顫著白霜,蜷縮在角落裡的野豹。
他搖搖頭正想趨至角落抱起它,不過是瞥眼的剎那,他卻見著她了!
一個睡在冰魄玉石裡的美麗少女。
一個躺在透明棺槨裡的神秘女郎。
她是誰?
辛步愁全然忘了野豹,忘了師父,忘了一切,呆愣愣走向那眠在玉石裡的少女。
就近打量,少女有著薔薇似粉潤的膚色,顯見並不是在死後被封入冰魄玉石的,辛步愁曾在醫書裡見識過天山冰魄王石,可當時並不曾特別留意,直至這會兒才真正見識到它的神奇用途。
那少女該是被用瞬間乍冷的方式,由冰魄玉石封住了所有感官與呼吸,凍住了她全身膚理肌致的吧,她沒死,只是被人抑住了成長。
打量起那隻玉石冰槨,辛步愁起了讚歎,這樣毫無瑕疵完美的手法當今世上無人能出其右,換言之,是他的師父,華延壽將少女冰凍於此的。
可,為的是什麼呢?
辛步愁再向前一步,再一步,只為了能夠看清楚少女的模樣。
穴室中沒有燈火,光線是室外廊間那盞油燈透過門轉折而來的。
可這樣的光源幾經轉折,射在冰魄玉石上卻製造了詭異的絢麗效果,讓少女仿若托生於爛彩之上。
真觀清了少女之後,濃濃懊惱自辛步愁心底泛開,他不該看清她的,因為,這樣美麗而罕有的容顏將一生一世纏入他記憶底,永遠不得開解!
少女美得極不真實,恍若是讓人用細刃精心地一絲絲、一縷縷細細琢雕而成,那彎彎細細的黛眉,秀氣巧挺的鼻樑,線條完美而誘人的唇瓣,整個組合起就是一幅美艷絕倫,令人神搖意奪的絕美畫面。
還有她被困在玉石裡的柔美無助,更予人一種纖弱待援的氣韻。
就這樣,十三歲的辛步愁呆看著眼前冰魄少女恍了半天神,直至角落裡野豹的哀嗚驚醒了他。
他抱起野豹,拭掉了一路上留下的血跡,掩緊玄冶鐵門離開。
他治好了野豹,卻治不好他對冰魄少女起了迷戀的心思。
辛步愁不曾開口詢問過師父,有關少女的來歷及她的冰刑何時可解。
他尊敬師父、相信師父,不容許自己有質疑師父決定的心。
他發現,師父盤桓在靈樞屋裡的時間極長,留在穴室裡的時間也很長。
少女和師父是什麼關係?
少女又是犯了什麼大錯,何以師父要將她冰拘於此?
神秘的少女常常侵入他夢裡,他常會夢見她由冰魄玉石中笑著起身,笑著同他說話的模樣。
夢中的她笑盈盈開了口,他卻沒法聽見她的聲音。
他老揣思著少女的嗓會是什麼聲音呢?
他也想恪遵師父警語不下穴室的,可那少女對他卻起了神奇的魔力,致使他常會趁著師父下山時,去探看被囚禁在玉石裡的她。
初初見著少女時,依模樣判斷,少女該是十五、六歲的及笄之齡,而他,不過十三。
年歲荏苒,他一次次去探她,他長大了,她卻沒有。
這一年,成化二十三年,辛步愁來到鬼墓山已然過了十一個寒暑。
這會兒,立於冰魄玉石前深情看著少女的他,已不再是當年那青澀少年。他已然長大,這會兒的辛步愁,是個二十一歲的男人了。
看著自己愛戀已久的人兒,在他心底,那股想將她救出冰魄玉石的熱火不僅未曾減熄,還似乎一年比一年更要熾烈。
眼看著,就要將他燒熔殆盡!
第三章
「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為什麼不可能?」
「天命不可違!」
「什麼叫天命?什麼又是天命?」
「你不需要知道。」
「為什麼不需要?」辛步愁跺了足,「因為那是陰謀?還是詭計?師父!您明知咱們可以讓她活轉的,可為何,您從沒想過試試?」
「她現在這個樣不是好端端的嗎?」華延壽冷哼。
「好端端?!」辛步愁沉吼,「我們剝奪她應有的生存權利,摒去她應有感受世間美好一切的可能性,這樣還算好端端的?」
「這世間美好罕見,」華延壽語氣中淨是冰鋒,「多的卻是醜惡!步愁,」他冷目瞧向徒兒,「對於她,你似乎逾越了醫者當有分際。」
「那是因為……」辛步愁總算尋回了冷靜,「對她而言,我們身份並非醫者,而只是個,」他嗓音漠冷,「執行懲戒的劊子手?!」
「隨你評斷!」華延壽漠然,「此事毋庸再議!」
他提步離去,不曾回頭。
月光拉長了靜杵著的辛步愁的影,他冷著瞳,身子似被釘在地上,遠看著師父離去的背影。
一個決定在他腦海中成形。
自從他的命被師父救起後,他從不曾違逆過師父的意思,更不曾質疑過師父昀任何決定,生平首次,他有了自主的意願。
他要救她,要釋放她,要讓她重新「活」在人世裡!
轉回靈樞屋,辛步愁開始搬遷屋中所有物事,除了穴室中的冰魄玉石和他的冰魄少女,不久,他已將屋中重要典籍、針砭藥具另置他處。
接下來,他在穴屋裡倒滿油料開始點火。
這是個艱難的工作,穴屋裡溫度太低,火壓根點不起來,最後他只能選擇由平面的屋宇燃起,這樣做風險極大,他很有可能因為控制不了火勢不及逃生而葬身火窟,但他已沒有別的選擇了。
火勢終於燒到冰寒的穴室,冰魄玉石雖還不至於被火勢燒溶,但它的表面開始起了凝化,一顆顆晶瑩剔透的冰珠在那透明的棺槨上綻起,捉緊時機,辛步愁將備妥的巨斧施出全力自棺槨中心劈下。
第一下,巨斧被匡當彈回,玉石文風不動,他不死心,用力一劈再劈。
烈火帶來了嗆人濃煙,卻也幫了辛步愁大忙,在數不清第幾個劈落後,冰魄玉石開始出現了裂縫,且急速地嘎嘎龜裂綻開,他再劈了劈才放下巨斧,一腳踢開碎玉石並抱出了少女。
少女依舊全身裹著冰霜,僵冷冷地沒有氣息,沒有知覺。
辛步愁謹慎地將這珍貴的寶物護在懷裡,依著他安排妥當的退路竄出已然烈焰狂作的靈樞屋。
屋外,有他打點妥當的包袱,裡頭有醫具、換洗細軟,還有他這十多年來陪師父下山診療時累積下來的銀兩盤纏。
鬼墓山上多的是奇珍異寶,只要隨便拿幾件就可讓他在外頭逍遙快活一生,可他想都沒想過,他的離去不是叛逃私離,若非為了想讓少女重獲自由,他從沒想過會有離開鬼墓山的一天。
但為了少女,他必須離開鬼墓山,因為他無法確定師父是否會再用「天命」兩字對少女不利,或者,再將她囚回冰魄玉石!
墨夜沉沉,靈樞屋的火光焰天不久就會引起深夜裡熟睡人們的注意了,辛步愁抱著少女翻身上馬,雙腿一策喝著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