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冰魄娃娃

第4頁 文 / 唐婧

    原來,死亡也不過就這麼回事罷了!

    少年無力癱在地上,靜靜等待著死神降臨。

    一片黑影移來擋住他頭上僅有的日光,他試圖凝聚早已渙散的視線。

    是死神嗎?

    映入他眼簾的是個高大男人,他蹲身探了探少年脈搏,再翻了翻少年眼瞼。

    沒想到,少年微有欣慰,死神竟然生得如此英俊呢!

    而且,還有股濃濃藥香,讓人聞了十分舒坦的香氣。

    感覺死神傾身將自己抱起,少年闔上眼,真心地歡迎著死亡降臨。

    可若真是死了,為何他還能感覺得到自個兒身子隨著死神前進時產生的晃蕩?還有,為什麼他能聽到聲音……

    「華爺!上頭請您過來,只是想讓您給禁區外的百姓開防治藥方的……」

    急促的聲音伴著死神和少年追緊著。

    「上頭有規定,誰都不許自禁區中帶人畜出來,這些人或多或少都已染了病,此次大瘟疫死了上千人,這疫情可千萬不能向外蔓開孳生的……」

    「我既敢帶人出來就有我的把握!」

    是死神的聲音嗎?少年想著,果真是寒冽難言!

    「這次大瘟疫,若非你們上頭既等公函、又怕惹麻煩,處理得太慢,通知得太晚,」男人冰哼,「也許就不會死這麼多人了。」

    少年感覺得出那抱著他的雙手因著怒氣緊了緊。

    「現在你們連尚有氣息的活人都打算撒手不理,任其自生自滅,若真如此,就別再自稱地方父母官!」

    「華爺!您先別惱,這事兒下官自當再斟酌,您好歹先將那孩子給放回去吧……」

    「讓『死人對頭』棄將死之人於不顧?」依舊是凍寒而毫無轉圜的嗓音,「恕難從命!」

    「華爺、華爺……」

    追喊的聲音被拋至身後,少年鬆弛了神經,不論男人是不是死神,他也都無從選擇了,沉沉倦意襲上,他失去了知覺!

    ☆★☆★☆

    推開層層迷霧,少年神魂在黑暗中尋著光明與出路。

    他不知道山口個兒究竟是昏睡了多久,更不清楚這會兒他究竟是身處地獄,或是天界?

    是天界吧!他心底玄思,只有天界才會有這樣稚嫩甜軟的小女孩嗓音。

    「這就是你說的寶?」那是個小女孩,亮亮的嗓帶著不以為然。

    「輕聲點,」是另個小女孩,少年聽得出,這就是幾天來他昏迷時常會聽見的甜軟聲音,可這會兒,她的語氣中卻帶著慌。

    「薔絲,你別把他吵醒了,我爹會罵人的。」

    「你怕你爹,我可不!」甘薔絲哼了哼,「睡豬似地有什麼好玩?起來、起來,別裝死了,快陪咱們玩!」

    少年感覺到自個兒的臉頰上被人用小手指頭掐扳著扯動,用勁之大,怕就是死人也承受不住的。

    「別!別!別!」另個小女孩急得都快哭了,「壞薔絲,人家不想看到爹爹生氣啦。」

    看來,小女孩不許人欺負他,倒不是維護他,而是怕著爹罷了。

    「華依姣,你真沒用,」說著說著甘薔絲還編起了童謠拍手和唱著,「華依姣,滑一跤,天不怕,鬼見愁!卻偏偏,看到了爹,她就開溜!」

    「出去,」小女孩漠著嗓惱了,一把把推動著小玩伴,末了還砰地一聲甩上了門,「我不同你玩了,趕殭屍的!」

    被趕出去的甘薔絲也不惱,依舊笑嘻嘻,隔著窗還能聽到她的——

    「華依姣!滑一跤,天不怕,鬼見愁……」童音漸漸遠去。

    這邊廂,少年突然聽到聲響,不一會兒,一個冰涼涼觸感在臉上滑動,原來是還留在屋裡的那小女孩許是見小玩伴弄髒了他的臉,正用著濕布巾想幫他擦乾淨。

    小女孩是好意的,只可惜手拙了點,為了換水方便,她還將水盆拿到床邊,卻一個不慎啪地一聲響,一兜子水全淋上了少年的身子和臉。

    這下可好,什麼迷霧、什麼昏沉都沒了,少年霍地被冷水驚醒坐起身。

    坐直了身,雙眼綻開,那一臉愧疚還不及縮回身的小女孩就這樣摔進了他濕濕漉漉的懷裡,弄得兩人同樣一身濕。

    她好小,五歲左右吧,也難怪連盆水都拿不好,臉蛋生得很清秀,尤其引人的是,她有雙長長亮亮的丹鳳眼,小貓咪似地。

    「對不起,」小女孩嘟嘟噥噥,手上一條濕布巾還往他臉上擦拭著,「我再幫你擦擦,待會兒就干了。」

    「干?!」少年環顧全身再看了看陌生的屋內,漫不經心續語,「我看很難。」

    「再難我也辦得到,只要你……」她咬著唇,「別告訴我爹!」

    「你怕你爹?」

    少年觀著她的一臉認真微有恍神,他也曾有過個五歲的妹妹,「也曾」,是因為妹妹死在瘟疫裡了。

    小女孩點點頭。

    「你爹很凶?」少年想起他垂死前見著的死神,如此看來,她該是那死神的女兒吧!

    她搖頭,「他不凶,他只是,」她歪著脖子尋著適當的字句,「他只是很偉大!」

    少年點頭認同,他和她有同樣的想法。

    「偉大」似乎會是個滿貼切的詞兒。

    「你叫華依姣?」小女孩點點頭,「那麼,你爹呢?」

    「我爹叫華延壽!」光三個字就說得她眼神發亮,胸膛抬高,十足十深以父親為傲的模樣。

    「延壽?!」少年咀嚼著二字,久久不語。

    「大哥哥叫什麼?」

    「辛步愁。」他淡淡吐著,沒有特別情緒,對於劫後餘生似乎並沒有太多激動。

    「不愁?!不用發愁?」華依姣問著。

    「不!」他糾正她,「是步入憂愁!」

    「別愁、別愁!」她一臉認真用力搓平著他的眉心,「以後有我陪你,你就再也不用愁了!」

    是嗎?

    他心頭空蕩蕩,想起那一張張由生到死的親人面孔,由他們的快樂想到了他們的痛苦,驀然,他用力將身前的華依姣攬緊在懷裡。

    將頭埋入了她溢著草藥香氣的細發裡認真地嗅著。

    華依姣先是嚇了一跳,卻也沒出聲沒抗拒,淨由著他。

    那是個溫熱熱、活生生、會呼吸、會叫他別發愁的小東西!

    是否,真能熱暖起他凍寒得已失了知覺的心呢?

    ○●○●○

    就這樣,十歲的辛步愁在鬼墓山上待下,成了死財門三徒華延壽的嫡傳弟子,成了「死人對頭」當今神醫的徒兒。

    華延壽話少,辛步愁也是,兩師徒在一起的時間裡除了傳授醫理、研習針砭之術外,鮮少有過旁的話題。

    有關那場大瘟疫,華延壽不曾再提,辛步愁亦不曾再問,那段曾與他有關的過往歲月,似乎都已被他鎖進了記憶裡,不願,也不堪再去碰觸。

    鬼墓山上人雖多,可都很好相處,只要有人聲就會有笑語。

    可自然,華家這死財門三徒之系是個例外。

    華延壽寡言,辛步愁少語,久而久之,連華依姣都愈來愈漠了性情,三個人相處依恃的是眼神和默契,言語已然可有可無。

    華延壽授徒毫不藏私,他依著進度按著順序,由入門到枝末,一分一毫依序傳遞給了徒兒。

    辛步愁也有慧根,加上他的家人都是死於疾病,使得他習醫的心念更加堅定。

    相較起,原是一塊兒習醫的華依姣就明擺著一點兒也沒承繼到華家神醫的血脈了,光個奇經異脈、點穴搜位,她就能搞得錯誤百出,沒多久,向來耐性就差的華延壽再也忍不住了,驅走笨女兒只單單教起了徒弟。

    「陰、陽、表、裡、寒、熱、虛、實,此乃八綱辨證,」華延壽詳解著,「其中陰、陽是總綱,表、熱、實可歸陽證,裡、寒、虛則歸屬於陰證,咱們療病就是以調治陰陽,使其恢復平衡,即以『陰平陽秘』為目的。」

    辛步愁學得很快,不久便能舉一反三,並問出了艱深的問題。

    一年後,辛步愁總算學完了基本醫理,一個春日清晨,他按例又來到書齋,卻沒見著師父,只在書牘上見著了留言。

    到靈樞屋。

    即使是向來淡漠的辛步愁,也忍不住要心旌動盪。

    靈樞屋?!那個向來被師父封為禁地的地方?

    師父真肯讓他進去了嗎?

    換言之,師父已經肯定他了!

    辛步愁在屋外叩了門,華延壽開門讓他進入,為他介紹了屋中所有陳設及藥草貯放處所。

    「習醫者所有理論都是假的。」華延壽看著徒兒淡淡出聲,「如果沒有實際動過手、扎過針、操過刀,那麼,一切都形同虛物。」

    「這屋裡有所有咱們習醫者所需的醫書和器具,」華延壽皺皺眉,「剛開始時自然不會讓你用活人試針動刀,師父會去擒些山中野獸供你試驗,不過,野獸畢竟不是人,很多情況是不能通用的,你要自己領會。」

    辛步愁點頭。

    「有任何狀況就喊我,就算下錯了刀也別怕,」他冷冷哼,「不怕用錯刀只怕救不活,有師父在,這點你大可放心。」

    辛步愁無語,他羨慕師父能夠如此漫不經心的傲語,更深信師父所言屬實,凡「死人對頭」不許斷了氣的生靈,想來,是難有例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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