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唐婧
見了血流、見了傷,依姣首次對這受傷男人生起了點興趣,她蹲下身隨父親探視傷口,見父親迅速止停了男人的血,男人自她眸中覷著了遺憾。
遺憾他傷勢不夠慘烈,好戲太短。
「如果你們不介意……」男人雖因傷口疼得冒汗,臉上從容笑意不減,「咱們是不是可以到馬車裡再繼續,這兒人來人往的,在下褲不蔽身,會……」他努力擠出一臉羞澀,「人家會有些不好意思的。」
華延壽不出聲,雙手喀喇一響熟練地接妥了他脫臼的腿骨,依姣亦不出聲,認真覷著父親毫不思索的手法。
男人先是哎呦慘叫,接著半天才擠出了聲,「華大叔,您……的手法可真是俐落到了家。」
華延壽停下手,和女兒的眼神首次攀上了受傷男人的臉龐,男人一身破爛,發未束,凌亂而桀不馴的發披散地遮住臉龐,此外他臉上還貼了幾塊狗皮膏藥,是以除了那雙總是盈盈笑的眸外,還真是沒法子睇出他的面貌。
「你知道我?」華延壽漠著嗓,眼神冷冷起了戒備,「你是誰?」
言語間他手握上了男人傷口,只要對方答案未能令他滿意,他便能一手斷了男人身上所有的骨。
即便面對威脅,男人倒還笑嘻嘻的,「對您不太熟,對牧大叔就熟多了,這會兒,您總可以讓晚輩上車裡說個分明了吧?您也知道,」他眼神不經意地溜著週遭,低著嗓,「景近大叔身邊拉長了耳朵的耗子特別多。」
華延壽沉吟片刻,立起身向女兒拋下話,「依姣,扶他上車,車上亂,爹先去打理。」
依墳知道爹的意思,他得先去蔽妥車上那套大師伯要的寶物,她點點頭踱向還靠在橋墩旁的男人伸出了小手。
殘月下,女孩兒的手又白又嫩,可她的神情卻又寒又漠,男人起了好奇,這樣的臉,這樣的眸子,究竟是否曾經綻過笑容?
他拉起她的小手鼠牙咧嘴嚷著疼,她卻連瞄都不曾。
心念一動,男人故意歪斜身子重倚向她纖小的身子,他高出依姣一個頭,這一壓下,他就不信這不愛說話光愛看人流血的女孩兒還能不出聲!
可他很快就發現這丫頭不是尋常人,明明就快要支撐不住了,可她就硬是馱著他不出聲,不單此,連他故意將另一手跨過她肩頭幾次不小心吃著她豆腐,她都能哼都不哼當是被蚊子叮了似的。
「你和我認識的一個小姑娘生得有幾分神似,方才乍看下,嚇了我一跳。」男人突然出了聲音,並沒指望會聽到回答。
出乎意料外,依姣竟出了聲音,更令他訝異的是她的嗓音軟嫩嫩地有點兒孩子氣,雖然是刻意裹著寒的,全然不似她外貌給人的感覺。
「你通常和陌生女子搭訕都是用這句當開場白嗎?」嗓音雖好聽,話裡卻全含著刺。
「原來……」他笑意不減,「你是會說話的。」
依姣冰哼著聲沒搭腔。
「你猜錯了,我通常和其他陌生女子的開場白絕不會如此沒創意,方才說的是實話。」
她沒出聲,擺明不管他說的是實話或謊話都沒興趣。
「姑娘是華大叔的女兒,那麼……」他覷著她側面,「肯定也是個小神醫嘍?」
她依舊沒出聲,可開始聚集紅霞的臉頰讓男人知道他猜得沒錯,在少女心目中,能和父親一樣成為個神醫該是她認為最重要的事情吧。
怎麼他們死財門裡盡出些怪姑娘?
他心頭暗笑,之前那牧琉陽是見墓寶便心喜得無法自己,而這冷冰冰的少女卻是見著了垂危患者便喜上眉梢?
「想來該是的,」他自顧自地接了話,「自古虎父無犬女,好竹出好筍,那些神醫裡,什麼醫聖張機,什麼藥王孫思邈,什麼道家醫仙葛洪,什麼金元四大家,都比不上下刀如神,游刃於患者腹腔身軀間的神醫華佗讓在下深深仰慕。」他拍著馬屁,「按傳統,華姑娘定也是個妙手回春的女大夫嘍。」
「底下是條河,」依姣終於漠然出了聲,「專沉載一些話太多的人。」
男人笑呵呵道:「馬屁拍到馬腿上!」絲毫不受依姣威脅,他故意加重倚在她身上的重量,眸中滿是促狹,「不是神醫,難不成,姑娘是個庸醫女娃兒?」
依姣突然一個閃身,男人放了太多力量收勢不及,趴地一聲摔在地上哀哀叫。
她在父親遙遙探詢目光中不得已踱回男人。「對不住,身子突然乏了力……」
嘴裡含糊著冷冷的道歉,腳卻毫不留情地踩上男人腿上傷口,不僅踩,還左右旋轉增強蹂躪力道,在他拔高的哀叫聲中,依姣滿意地看見他原已收勢的傷口再度鮮血迸竄。
「疼嗎?」她蹲身探問,眼底卻是無掩飾的得意。
「不!」他搖搖頭,在慘叫聲中卻突然笑了。
「有什麼好笑的?」依姣哼了聲,「受傷舒服嗎?」
「不舒服,」男人嘻皮笑臉,「可能瞧見姑娘眼底的笑意卻很舒服,原來,」他笑容中帶著思索,「想逗你開心不難,只要開膛剖肚,只要血濺五步,只要垂垂待斃,只要哀呼慘鳴,便能哄姑娘開心!」
「無聊!」她不屑的哼聲立起,「既然有本事笑,就有本事爬。」
「爬上車不難,只不過,」他慢條斯理道:「就怕華大叔要多耗點時間等候了。」
依姣停步回首,漠冷的清眸掃過男人,首次認真打量眼前這似個登徒子的男人。這麼快,他就看出了她的弱點?
她再度向他伸出手,漠然眼神含著殺機,「我討厭多話的男人,相信我,神醫的女兒即使不會救人也會懂得殺人!」
男人借她的手起身,眼泛笑意猶是涎著臉,「我喜歡寡言的女人,相信我,總有一天你會發現話多點兒的男人還是有他的用處的。」
她冷肅著顏不再出聲,而他則依舊不怕死地再度將身子靠在她身上,一樣故意將重量丟到她身上。
男人腳上傷口雖因方才慘遭蹂躪疼得撕心扯肺,依舊自得其樂得很,只因,在見著她撐著他時那副恨恨的神情。
這丫頭雖不及那牧琉陽的美貌──
卻似乎還要更好玩呢!
第三章
第三章
「所以……」華延壽聽完男人陳述後,戒備眼神未解,「是你們聚寶天鋪老闆武昌吉老爺派你出來接應我們的?」他皺皺眉微有不解,「為什麼我師兄不親自來一趟?」
「怎麼來?」男人自稱小朱,這會兒一臉自若的笑意,「死人債主,讓西廠禁軍給盯牢了,他只要打個噴嚏都會立刻被人知道的,是以,我家老爺才會派我這最機伶最聰明最可靠的夥計扮了副小癟三模樣在路上先攔住您,以免您還沒接近聚寶天鋪,寶物就先被人硬奪了去,壞了牧爺大計。」
小朱壓低嗓眼神往馬車外覷,「相信華大叔這一路上都不寂寞吧?」
華延壽漠然依舊,心底起了盤思,他冷冷一哼,「說歸說,我如何信你?」
「牧爺早算準了華大叔是個謹慎的人,這事他早想到了。」小朱自懷中抽出一封信函遞給他。
*
*撕開印戳,華延壽抽出短箋,箋上印的是聚寶天鋪專用書箋,還蓋了印信,和那日他在鬼墓山上收到的急訊是相同的格式,上頭寫著──
老三:
被那些該死的畜牲盯得死緊走不開,這兒已被人盯著,恐進羊入虎口,請將玉衣交予來人另覓它途送抵,而你則依舊照原計劃另行抵鋪,以免引追兵起疑。
老大
字是牧金鑠的,口吻也是牧金鑠的,可華延壽覷向小朱佑的眼神仍有防備。
「不能怪華大叔不放心,」小朱笑道:「當初晚輩為了想要確定您身份可也是煞費苦心的,雖然您的形體樣貌就同牧爺描述的一般,可在下還是擔心認錯人,負了牧爺托付,這才會……」
「這才會像只沒長眼睛尋死的耗子,鑽到咱們馬蹄下?」依姣冷冷接話。
「華姑娘聰明!」
「謝過,」她懶懶睇著車外,「那只是因為閣下蠢得可以!」
「這雖是個蠢法子,卻也是個最有效的法子,」小朱絲毫不以對方冷言為忤,眼中滿是佩歎,「『死人對頭』果真名不虛傳,接骨治傷手法俐落,這項本事想是天下間再也無人能夠頂替的了。」
「牧爺讓你來,下步棋如何籌算?」華延壽冷眼覷著對方的傷.總算鬆了戒心。
「按腳程,咱們還有一天才會進燕京城,晚輩這會兒因傷混入您車裡較不會引追兵起疑,屆時大叔您便在燕京城外三里處陶然亭那裡將晚輩放在醫鋪前,陶然亭那批由江南來正候著入京的貢品,一箱箱寶物都蓋了珍玩處通關章印,即將整批入城不需開箱另查,負責主事統籌官員正是咱們老闆武大爺親侄,這條路早已疏通,過了城門,在下便會帶著玉衣直接由秘道送至牧爺手裡。」